「疼……我疼……你快住手……停下……」
「呦，醒了啊，你还是真是能撑时候，这都快一个月了。」
「我把钱都给你……嘶……疼啊……你别碰我的腿啊……」
「你不死，我可不敢拿你的钱，小兄弟，你都这样了，没有下半生了，还是快点闭眼吧……」
「我不要……我不想死……呃啊……！！！」
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秦翊的喉咙已经喊得又干又哑，床上的枕头和被子全都绞成了一团，衣服和裤子更是几乎被汗水浸了个透，伴着升高的体温，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味。
房间的门被不断地敲击着，女孩在外面拼命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秦翊！！”
“秦翊你怎么了？！！”
“秦翊你再不出来我就叫119来砸门了啊……！！”
“行了，别喊了。”秦翊哑着嗓子朝外面喊了一句，女孩却依然在拍着门，她应该是没听清楚。
喉咙哑得厉害，已经没有办法再加大音量了，秦翊想转移到轮椅上去开门，却发现轮椅不在床边，他想起吃完饭回屋上/床的时候忘了先按刹车锁，转移的过程中，轮椅受了向后的力量，溜了很远出去，当时他正好幻肢痛发作得厉害，就没去管。
一种无助而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秦翊恼羞成怒地锤了一下手边的被子，直接从床边侧着身滚落到了地上，一路爬行着去打开了门锁。
“做噩梦了，别多问，我没事，不用管我。”房门开启，没等夏一晴问话，秦翊就抢先一步说了所有的话。
“……”夏一晴被一下子噎住了，愣是半分钟都没能蹦出一个字来。
这话是真没法接。
“那，那你继续，不打扰了。”半分钟之后，夏一晴才接上话，退了两步准备开溜，“时间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饭……”
“等等，你刚才都听到我说了些什么？”秦翊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夏一晴，问道。
“你没说啥啊，你就一个劲儿在那啊啊啊啊的喊，特别大声，特别惨，吓得我以为墙塌了把你砸里面了……”夏一晴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诚恳的说道。
“算了。”秦翊转了个身，用手掌撑着地面，往轮椅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
夏一晴想上去帮忙，又想到秦翊刚才那一套素质四连，还是决定别自讨没趣：“那个，你好好待着，待会儿吃饭我再来叫你，晚上有好吃的。”
听着女孩轻柔而明媚的话语，秦翊心里猛然涌起一阵酸楚，他回过头，说了声谢谢，女孩却早已不在声音可及的范围之内。
…………
书房的写字桌前，夏一晴捧着被那条短短的充电线连接着的手机，来来回回地刷着招聘APP的页面。
她的充电线坏了，应该是上午拿去绑秦翊的时候折断了线芯，插上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半个小时都没充进去5%的电量。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找了一圈，发现书房的桌子上插着一个type-c口的充电器，就把手机放在这里充了，别人家的充电器，总是不好随随便便拔走。
简历投出去二十多封，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寥寥的几个，讽刺的是她的收信箱里已经塞满了蹩脚的诈骗邮件，这年头，估计没人能比电诈犯更积极了。
夏一晴叹了口气，依次打开了微信、QQ、短信和未接来电的记录。
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之前同事的工作群里，大家七嘴八舌的骂着老板的祖上十八代，还有人贴了几段刑法的条例，义愤填膺的说着要送老板去蹲上十年之类的话。
那个名为家人的群组里，叔叔婶婶在晒着刚买的新车，哥哥总是发着那些老掉牙的笑话，姐姐上传了一段又一段小外甥学习乐器的视频，妈妈一天到晚的转发着各种养生和孝顺的公众文章，偶尔被二伯家那个上大学的儿子从科学的角度毫不留情地怼上一通，然后大家就发着各种各样的鲜花表情包缓和着尴尬的气氛，用闪着金光的艺术字营造出一副亲情和睦的景象。
插不上嘴。
想哭。
夏一晴刚刚把脸埋在臂弯里，之前订的闹钟就响了起来。
四点半了，她该去做饭了。
……
晚饭的菜式比中午丰盛了一些，五花肉炒蘑菇、凉拌西红柿，还有一例用砂锅煮的鸡汤，被连着锅端到了茶几上，汤里飘着一些煮得熟烂的小番茄，刚打开锅盖，就蒸腾出一片带着酸甜气息的浓香。
秦翊猫在卧室的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女孩忙前忙后的动作，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何必呢。」
「我不值得。」
正想着，女孩就朝秦翊的方向走了过来，敲响了距离他的额头只有三厘米的卧室门。
“秦翊，吃饭了。”
秦翊没有立刻应声，而是装作自己不在门边的样子，默数了三十多秒，才伸手打开了门锁，冷冷地开口：“知道了。”
夏一晴笑着退了两步，引秦翊看向茶几的方向，虽然秦翊早就在门缝里看全了她准备的过程，此时此刻，还是抑制不住的红了眼圈。
秦翊明白，她是看到自己不方便坐在餐桌旁，才把饭菜都搬到了茶几上的。
“你先吃着，我去拿汤碗。”夏一晴说着，脚步轻快的走向了厨房。
秦翊慢慢地把轮椅划到茶几旁边，执起碗旁早已摆放妥当的筷子，看着一桌子的热菜，视线随着蒸腾的白雾而渐渐模糊，他胡乱地擦了一把眼睛的位置，咬着牙，忍住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嗯？你怎么不吃啊？”片刻功夫，夏一晴已经拿了汤碗和汤勺过来，盛了半碗汤，又把鸡腿和几颗番茄舀进碗里，放在了秦翊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汤碗，秦翊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陷入了一种至深的犹豫与挣扎，他闭上眼睛，许久，他却把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划着轮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生与死的抉择，他还是决定选择后者。
“诶……？”夏一晴歪了歪头，被秦翊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她准备去问秦翊怎么回事的时候，秦翊又回来了。
秦翊指间夹着一张卡片，在茶几边停下轮椅之后，把这张卡放在了夏一晴的面前：“你拿着吧。”
“啊？什么？”夏一晴皱了皱眉头，把卡接了过来，看清了这是一张银行卡以后，想着里面应该也就是生活开支的费用，倒是有点无奈的笑了，“怎么，这是想和我过日子了？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只要好好活着，以后自然会有人跟你过日子的……”
没等夏一晴说完，秦翊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这张卡的密码是920402，我写在背面了。卡里面是我父母的遗产，大概有四五百万，你拿走吧，就当是这两天的谢礼，多了的，你也别惦记了。”
“……”夏一晴一下子就愣住了，太多种复杂的感想，一时无以言表，“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已经无所谓了。这些钱，你就算不拿走，将来也会被小偷偷走，或者永远沉寂。”秦翊冷冷地说着，侧目看向一边，眼神中不是决绝，而是一种空洞。
“你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吗？”夏一晴一下子就急了，眼圈也有点泛起红来。
“不能。我继续活着，只能拖累别人，成为别人一生的累赘，毁了别人的一辈子。”秦翊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无力地倚在了轮椅的靠背上。
“那好，这钱我收下了，我现在就去订票，下个周我就回老家去，到时候等我离开东江你再去死，不然警察找上来，我会有麻烦。对了，你死的时候，记得找个人多的地方。”夏一晴把银行卡攥在手里，直直地盯着秦翊的眼睛，最后苦笑了几声，慢慢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进书房，反锁上了门。
重重的关门声落下，秦翊释然般笑了，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漫然地看着桌上早已没有一丝热气的饭菜，缓缓地摇着头。
破碎的落地窗上，那些临时封补的胶带已经被风尘所蚀，无法再加护那方寸天地，只能任由四面八方的寒风从那些脆弱的隙间涌入，将那微小的希望泯灭，将一切撕扯得支离破碎。
终非坚固之物。
终落千丈寒潭。
不欢而散。
…………
第二天，夏一晴做好早饭的时候，秦翊还没有起来。
他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几乎听不清女孩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把冒着热气的两碗汤饭放在了自己房里的书桌上，过来伸手靠近了自己的被子。
本能的想要掩饰。
“放那，别碰我。”秦翊用尽力气喊出了几个字，音量不受控制，把夏一晴吓了一跳。
“那……那你记得吃，我上午出去应聘，就不绑你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夏一晴退了两步，谨慎地说着。
秦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已经换回了她自己的衣服，干净如新。他想着，家里有烘干柜，昨天下午也确实听见了洗衣机的声音。
她站在晨光里，穿着那件初见时的绒毛外套，那些细软的白色绒毛蒙着一层浅浅的光辉，毛茸茸的，比之前更加洁白耀眼。
她像一只小兔子，更像一个天使。
只是，凭着这具残躯，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上一个人呢。
更何况，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更不想拖累的、更重要的人。
无论如何，也不想毁了他的下半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