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不是为了再寻些证据,来加重二哥的罪名,好让父王容不下二哥,彻底要了二哥性命?”
彭云涪修长的手指捏在一起,握成拳头,露出发白的指节,整齐的牙齿咬着嘴唇,声音沉闷而且压抑。
“他们这伙人,还真是不赶尽杀绝不罢休!”
“前太子已经遭受了极大的冤屈,在狱中受苦,若是盐铁官张晋中再被查出与此事相关,只怕陛下更为恼怒,顾不得父子天伦,真的要取了前太子性命。”
李展神情暗淡,语气沉重。
“殿下,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我如何不知其中厉害?”
男人眉头紧蹙,拧成一团疙瘩,而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好在张晋中是个正直之士,孟恒就算是各方调查,也未必能查出他的罪行,我只是担心,他们再用那一招旧招。”
所谓旧招。
就是伪造证据,构陷官员罪名。
李展心头一震,抬起头来,与彭云涪目光相对,皆是脸色沉重。
毕竟,构陷官员罪名这种招数,那伙人已经用过了。
是用在太傅林守君身上。
彭云涪脸色沉重,目光转开看向窗外,雕着虫鸟的木棱窗口照进璀璨的阳光,在书案上映出虫鸟形状的影子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迎着那阳光,眯起凤眸,细密的睫毛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三哥一直是林大人最得意的学生,还是林大人未来的佳婿,据说林家小姐与他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林家一家都对三哥很是喜爱,故此三哥可以随意出入岳父大人书房,阅览藏书,所以才会有机会发现林守君和二哥的秘密书信往来,继而告发二哥谋逆皇位……”
“三皇子既然是林守君的得意学生,又自由出入林家书房,自然有机会发现书信,只是,谁知道这书信到底是真是假呢?”
李展眉头皱着,语气越发凝重。
“何况李展听闻,新上任的这位御史大夫孟恒孟大人,昔日也在林府做过门客,据说临摹过林大人的字迹,可以达到八成相似呢。”
“一个擅长模仿林守君笔迹,一个可以自由出入林家书房,这证据做的,当然是天衣无缝。”
彭云涪任由阳光刺在脸上,突然冷笑一声,一拳捶在书案上,愤然站起身来,在厅中来回踱步。
“本王的这个三哥,平时瞧着一派清明朗月模样,其实心机之深,让人不敢猜测!他贪图太子储君之位,构造出这样一封假的谋逆书信,却不肯自己出面告发,偏偏把这个功劳让给了大哥……哼,以父皇的精明,早就看出大哥也有争取太子之位的野心。
所以即便是依照证据处置了林守君,也处置囚禁了二哥,也不肯让他做太子,反而寻出真正找到证据的三哥,让他做了太子的位置。
本王的这个三哥啊,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真真是把每个人都心思都琢磨的通透,利用的恰到好处呢!”
“可让人纳罕的是,三皇子做了太子之位,大皇子竟然也不曾吵闹,竟半点相争的意思都没有。”
李展一直沉默着,许久才缓缓说了一句,而后抬头望着激动得脸色涨红的彭云涪。
“难道说,大皇子竟然这么宽容大度,真的要把王位拱手让给三皇子?”
“我大哥自忖身居长子之位,又自傲自大,想做太子的心思乃是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他先前一直跟二哥作对,为的就是这个储君之位,现在二哥倒台,是绝佳的上位机会,他又怎么会真的拱手把这位置让给三哥呢!”
彭云涪猛然顿住脚步,脸上尽是嘲讽冷笑。
“还不是因为三哥摸准了大哥的脾性和心思,私下早已做好了交易,他们两党早已达成联盟,商量好了联手对付三哥。不然,我三哥怎么会垮台得如此之快,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殿下说的是。”
李展眼底有暗潮涌动,点头称是。
房间突然陷入一阵静寂之中,二人皆默默不言,空气拥挤着沉闷。
彭云涪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这偌大的西花厅此刻竟十分逼仄,他一把撩起垂在胸口的墨色长发,随手摔开,转而扯开领口,大口呼吸。
李展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款款起身,把南边的窗户也打开了两扇,屋子里的暖气被冷气冲荡,清冷了不少。
他折身过来,替彭云涪重新泡了一盏清茶,语气清淡,徐徐安慰道。
“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虽然他们暂时结了联盟,可敌手一旦被歼灭,局势安定下来以后,牵扯到利益之争,这联盟自然就会分崩瓦解,甚至……沦为敌对方。”
大皇子自然是想要太子之位的,可三皇子现如今已经坐上了太子之位,自然不会禅让给大皇子,即便是之前联盟时定了协议,只怕三皇子也不会履行诺言,到时候,势必有一场恶斗。
这样的联盟自然是不结实的。
这二人终究是要争起来的,既然有争斗,就没有一方可以全身而退,在他们二人的争斗中,作为第三方,有机可乘……
彭云涪自然清楚李展的意思,可这,并非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接过那杯清茶,任由氤氲的茶香在鼻间萦绕,心中的烦躁果然减少了几分,只是眉头依然蹙着。
“恶斗固然是免不了的,可是在二哥彻底垮台之前,三哥绝对不会让这联盟出现问题,我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二哥救出来,而后再做打算。”
“殿下所言甚是。”
李展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悸动,语气突然变得幽沉。
“可是殿下,二皇子已经被褫夺了太子称号,还被下进了天牢,他谋逆的证据虽然你我知晓是假的,可在当朝陛下眼里,都是铁证事实。眼下三皇子和大皇子的人几乎布满了朝中重要位置,我们想要推翻这桩冤案救出二皇子,何其之难啊。”
不仅仅是推翻冤案很难,那孟恒还在暗中找盐铁官张晋中的麻烦,为的就是把作为前太子的二皇子彭清源罪名彻底钉死,要他连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机会都剥夺。
“即便是再难,也必须要做!”
不料,彭云涪却想也不想,干脆地打断了李展的话。
“我自小在北方部落生活时,二哥便时常暗中派人来看我,还提前教会了我那么多东西,要不是他在父王面前提起我和母妃,我们母子二人怎么会有回到父王身边的机会?他于我于母妃,都有恩,不仅有恩,而且是大恩!如今他有难,我断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以一人之力,对抗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联盟,又到底有多少胜算?”
李展第一次激动起来,脸上微微涨起一层红晕,目光灼灼。
“我们此时动手,根本没有胜算,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大皇子与三皇子的联盟出现问题,趁虚而入……”
“也就是说,你打算要让我二哥死在牢里了?”
彭云涪这才听明白李展的意思,陡然转过头来,墨色的眸子攸地睁大,幽深锐亮。
“殿下,李展不是要让二殿下死在牢中。”
李展与这位清河王相交十数年,情谊深厚,故在他面前言行举止都十分随意,并不严格恪守主仆之礼,而如今看到这位王爷神色大变,语气中夹杂着怒气,知道不好,慌忙退后两步,双膝跪倒在地,竟是端端正正行了个跪拜大礼,而后朗声叫道。
“李展知道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对二殿下自然要仗义出手,可是殿下,二皇子如今已经是日薄西山,强弩之末,根本起不了身,我们即便是破费了全力去应对大皇子和三皇子的联盟,也没有胜算。与其这般白白牺牲,何不暂存实力,保留证据,在他们联盟破裂之时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我不想坐那个位置!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江山天下!”
彭云涪胸口剧烈起伏,手中杯子一下子摔在墙角,陶瓷浮雕的茶盏瞬间裂成几瓣,他瞪着伏在地上的李展,声音嘶哑。
“二哥仁厚英明,他才配得上做大梁的国君,也只有他,也才撑得住梁国的未来,他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皇子,有了他,未来的梁国才会更加强盛,你懂吗?”
“殿下,李展当然懂殿下的意思,可是李展更加懂得因时制宜的道理,若以大局为重,李展所提的建议才是最合适的。”
李展伏在地上,感受着这位清河王极致的怒气,却依旧温和又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大皇子生性傲慢且愚蠢至极,三皇子心思不正且手段阴狠,四皇子更是随了他同胞哥哥大皇子的脾性,不仅愚蠢而且怯懦!当朝圣上的几位皇子之中,唯有二皇子和殿下您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如今二皇子已经身陷囹圄,我不能让你也白白赔进去,那才是耽搁了梁国的未来!”
“住口!李展!”
彭云涪再也克制自己的怒气,指尖指着地上男子的身影,微微颤抖。
“你不要忘了,就连你,都是二哥的人,当初你被杀手追杀,流离失所的时候,是二哥救了你,再把你送到我身边,你和于连都是二哥救下的人,二哥他是你们的恩人,救命恩人,你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在牢狱中受苦,甚至忍心看着他被那伙人继续构陷逼迫致死!”
“殿下……”
李展伏在地上的身子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悲痛,他低低悲鸣一声,继而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殿下,李展跟随您十一年了,您对李展的品行还不清楚吗?李展何曾忘记过二皇子的恩情,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在牢狱中受苦!可是殿下,如若李展今天所说的话都是二皇子的指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