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涅槃重生
“做不到什么？”琉璃问他，有些不明白，“做不到……就……就就就……”
就把香姑娘当成灵植炼成丹药吗？
琉璃瞬间红了眼眶，在她的记忆里，师父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曲流觞埋着头，掩盖眼里的红血丝，以及眼里的疲惫无奈：“……对不起！”
琉璃愣了，师父居然在说对不起，长那么大，从没见师父说过对不起，还是跟她说对不起。
可……
“师父，你…………你……”琉璃犹豫了好久，半天吐不出整句话来。
望着小徒弟悲伤的模样，曲流觞一把将小徒弟拉到怀里来，紧紧抱住她，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对不起，……为师救不了她，我努力了很久，为师……做不到！”
琉璃憋着眼泪，抱着曲流觞，问他：“师父，你救不了姑娘，那你为什么要炼化她，连你也贪图她这株十万年的铃兰水仙吗？”
世人都贪图香姑娘十万年的修为，无一不想将她炼成丹药，琉璃心想：师父是看香姑娘救不了了，就炼化了吗？
曲流觞眼里血丝更加密集，仿佛要流出血泪来：“能怎么办呢？姑娘她自己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将魂气度到自己身上，她都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为师……能怎么办呢！”
琉璃忽然想起，那日在天山，香姑娘将魂气往自己身上度时，嘱咐琉璃：“我死后，……将我交给你师父！”
原来在那时，香姑娘就从没想过生，还嘱咐自己把她的真身交给曲流觞，是想让曲流觞将她炼化了吗？
原来，这竟是香姑娘自己的意思，她这是为了什么啊！
琉璃哇的一声哭了：“师父――，姑娘是回不来了吗？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曲流觞将小徒弟按在自己怀里，让她哭个痛快：“世上再无姑娘结铃兰，……”
度凰涅槃梦九天！
琉璃哭了，一直哭了很久，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哭睡着的，又是如何回房间的，更不知道如何醒来的！
哭得眼睛太疼，头也疼，昏昏沉沉！
而曲流觞仍然在闭关。
心伤难过时，琉璃习惯性的去百花谷，而百花谷早已是万花凋零，连姑娘的竹屋都积了灰尘，她习惯性的跑到繁星廊底，去找释浮生倾诉心事，可到了看到破碎的镇魔台，才想起释浮生早已离开。
琉璃就这样坐在镇魔台的断壁残垣里，看着这如梦似幻的星空，远处暗河流水潺潺，身边绿色的萤虫闪闪。
好多记忆蜂蛹而来，在脑子里回转，脑子里装不下了似的，琉璃自言自语的将这些记忆口述出来，好像旁边有一个听众，就当释浮生还坐在身边。
一字一句，每一个故事有甜蜜，有难过，随着记忆的回旋周转，琉璃跟着自己的记忆开心而开心，悲伤而悲伤！
她讲得很专心，身旁没有一个听众，好久好久，终于把自己这两万年的记忆都给理顺了！
好多不明白的地方，如今都明白了，她好像也知道曲流觞要干什么了！
…………
曲流觞又闭关了九天，九天后，他打开房门，看到小徒弟就站在门外，手里端着红豆粥，他有些意外。
曲流觞：“琉璃，你……”
琉璃端着粥，埋着头，抬头对曲流觞笑着，只是脸笑着，可眼里却是悲伤，她说：“师父，要休息吗？喝碗粥吧！”
曲流觞慢慢抬起手，放在小徒弟的头上，轻轻揉着：“好……”
他本来是想拒绝，说他不饿，可话到嘴边，还是不忍心拒绝。
曲流觞端了粥，一路吃，一路往卧房里走，他确实很累，二十多天没有合眼，眼里血丝遍布，眼眶都是红的！
曲流觞边吃边问琉璃：“为师闭关的这几天，你还好么！”
琉璃走在曲流觞旁边，走得很安静，很端庄：“师父操心了，弟子很好！”
曲流觞才发现，小徒弟的话有些恭敬，有些疏离：“你看起来……很不好！”
“师父看起来……”琉璃顿了顿，“更不好！”
曲流觞：“……”
曲流觞接不上话了，一路无话，走到了曲流觞的房间。
曲流觞在桌案前坐下，朝小徒弟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曲流觞问：“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学习？”
琉璃乖巧回答，一语双关：“学得很好，好多不明白的，都明白了！”
曲流觞又问：“身体如何，有没有生病？”
琉璃浅浅一笑：“身体很好，就是有点累！”
曲流觞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还是从怀里摸出一颗靛蓝色的丹药，丹药蹭光瓦亮，递给琉璃：“累的话，这颗药……”
“师父……”琉璃打断他，“你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曲流觞满眼的红血丝，脸色苍白，一看就很疲惫，可他顿了一下，说：“为师不累！”
琉璃深吸一口气，望着曲流觞手里那颗靛蓝色丹药，有些哽咽：“师父这颗丹药炼了很久吧！这么迫不及待吗？”
曲流觞手一顿，有一种被琉璃看透彻了的感觉，拿丹药的手就有些难受：“你若是不想吃，那就……”
边说边把丹药往回放，还没放回去，手就被琉璃抓住了。
琉璃看着曲流觞血红的眼睛，说：“不是不想吃，只是觉得师父这么累，都不打算休息一下，我怕你撑不住！”
说着就去拿曲流觞手里的丹药：“既如此，那就吃吧！”
她这话的逻辑说得很莫名其妙，好像琉璃吃了药，会让曲流觞更累一样，不明白的人会想，琉璃吃药，跟曲流觞撑不撑得住有什么关系。
但是曲流觞却看着琉璃，紧紧盯着她，好像要从她脸上盯出个子丑丁卯来。
琉璃去拿曲流觞手里的丹药，可曲流觞却攥得极紧，不放手。
琉璃心里有些委屈：“师父还是打算……休息一下吗？”
曲流觞终于肯定，自己被琉璃看穿了，身上没有了任何秘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她既知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所以，好像是想看琉璃究竟会怎么做，曲流觞放手了！
琉璃看着曲流觞放手了，心里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永远回不来了！
琉璃瞬间红了眼眶，拿着丹药，说：“师父，糖？”
小徒弟怕苦，吃药要备糖！
曲流觞忽然有点害怕，条件反射去抢琉璃手中的丹药，却被琉璃灵巧躲过，琉璃笑了：“不是说好，吃药要备糖的吗？师父忘记了？”
曲流觞不说话，没有表情的看着琉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琉璃啪嗒落下一颗泪来，说：“师父，下不为例，下次……一定要备糖啊！”
可她哪里知道，没有下次了，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下次了，这是曲流觞最后一次让她吃药。
琉璃将药放进嘴里，明明很苦，明明还有股铃兰花香，可她却像嚼糖一般，将药吃了下去。
吃完，就乖巧的坐着，埋着头！无尽的寂然萦绕她身。
琉璃问：“师父，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到头了！”
曲流觞一直看着她，却是不说话！
久久得不到回应，琉璃又问：“师父，我今日会死吗？”
问得很直白！
却让曲流觞心里一揪，然后很震惊，他终究是低看小徒弟了，她一直很聪明，她知道很多，但……
曲流觞将小徒弟拉过来，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想什么呢！你怎么会死，你是为师唯一的弟子，要做为师一辈子的弟子，我死了，为师也不会让你死！”
一番话，让琉璃哽咽出声，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琉璃：“师父，我疼……”
曲流觞只当琉璃是哭得颤抖，却没想到是疼得颤抖，他一愣，要开始了吗？
曲流觞一挥手，在房间外设了个结界，隔声隔物。
琉璃不知道这颗丹药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会是什么后果！
她并不知道吃下去会这么疼，迷迷糊糊间，琉璃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沙漠，沙漠里火焰色的天空，脚下是滚烫的细沙，就像走在煅红的烧铁上。
面前的白衣女子，眉目清丽，雪白的面纱，遮住她的倾城绝色，偶一回眸看着琉璃，有片刻茫然。
忽然清丽的白衣女子，眨眼间，黑气弥漫全身，瞬间将白衣染黑，她的瞳孔也变红。
她身上衣服乍黑乍白，黑衣的她，邪气，白衣的她，清冷。
琉璃神思涣散，再一睁眼，还是在曲流觞的房中，还是在曲流觞的怀里。
琉璃紧紧的抱住曲流觞，只觉得全身越来越疼，好像有数千把镊子，一点一点将她的魂往外扯，就像数千个刽子手，同时活生生在她身上片肉凌迟。
琉璃大汗淋漓，一直忍着。
曲流觞紧紧抱着小徒弟，骨节修长的手按在小徒弟的背上，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小徒弟体内，试图减轻她的痛苦。
曲流觞忍不住开口：“琉璃，疼就叫出来吧！不要憋着！”
有这句话，本来不想叫的琉璃，再也忍不住嚎叫出声：“呃啊――啊――――――――”
琉璃觉得头好痛，只觉得她的神识好像在沙漠里，沙漠里有个魔鬼追着她跑，用它全身的黑色触手戳在她身上，每戳一下，琉璃都疼得不行，而那魔鬼比她更疼，每碰琉璃一下，它都要鬼叫一声，它全身都要白一分，而像有受虐倾向一样，魔鬼越疼越想碰琉璃。
琉璃怕极了，也疼极了，在沙漠里四处跑，魔鬼在身后穷追不舍，但她还是没跑过魔鬼，魔鬼冲过来，一下子抱住她，一身黑气将她包裹。
“啊――――――――――――――――！”
琉璃像被全身泼了滚烫的热油一般，疼极了，疼得她惊叫出声。
房中，曲流觞抱紧琉璃，手中的灵力依然如疯狂的浪潮一般涌入琉璃的身体。
而雪初霁外，天降异象！
春天，万鸟归来，鸣叫声不断，在听雨楼外盘桓不觉。
云宫之上，宫翊看着源源不断的鸟群飞向听雨楼，有片刻失神。
秋松落站在一旁，也是不知所以然：“师尊？发生了什么？”
宫翊顿了一下，低头望着听雨楼的方向，看到万鸟在听雨楼所在的山群盘桓，齐声颂歌，他眉微蹙，眼里有点震惊：“为师……也不确定！”
雪初霁内，曲流觞看着小徒弟的魂魄被一点一点抽离，又一点一点再生，知这是极疼的，这就像数千刽子手同时凌迟，凌迟完之后，身体又快速再生新的血肉，然后接着不断的凌迟。
不管是凌迟的过程，还是再生血肉的过程，都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所以琉璃完全忍受不了，她疼得全身颤抖，疼得她想打滚，疼得她想抽剑抹脖子自杀，但又被曲流觞紧紧抱住，琉璃只得咬唇坚持，曲流觞抱着抱着才发现肩上一大片湿润，一扭头才知道是琉璃咬破唇的血渍。
曲流觞一把将琉璃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用肩膀抵着她的唇：“琉璃，不要忍了！哭出来！”
而琉璃却不哭，她一张嘴咬住了曲流觞的肩膀，瞬间将曲流觞咬得鲜血淋漓。
曲流觞闷哼一声！就让她这样咬着，手中灵力狂输，治愈她被抽散的魂魄。
雪初霁外，听雨楼上万千灵鸟，齐声颂歌。
慢慢地，有机括转动的声音，听雨楼的顶层慢慢转动起来，有悠悠琴声自听雨楼传来。
琴音传千里，不一会儿就招来了长白山数千弟子，见到的人都奔走相告：“快啊！听雨楼在转动奏乐啊！”
“真的假的？不是说听雨楼已经停乐五万年了吗？真的转起来了？”
“不信你听，你细听，琴音啊，听雨楼传来的琴音！”
“土灵仙尊逝世后，听雨楼就不再转动，是谁把听雨楼重启了？”
“谁能重启那么复杂的听雨楼！”
“快去看看！”
“快走！”
奔走相告中，数千弟子都集中到了听雨楼对面的山头，望着崖壁上的听雨楼，缓缓琴声，楼的周围，万鸟齐颂歌，和着琴音，居然非常协和。
慢慢地，听雨楼的第三层，第四层相继转动，萧音，笛音，箜篌声相继传来，时而独奏，时而合奏，每一层转动的速度不一，方向不一，转动灵活，一点也没有荒废了五万年的卡顿。
奏的曲子繁杂，时而震撼，时而空灵小曲，而现在，就是千音齐出，各种管弦乐，吹奏乐，击打乐从听雨楼传出来，在山间回响，震撼无比。
而听雨楼转动的速度也到了最快。
雪初霁内！！！！
曲流觞整个肩膀都被琉璃咬下来，边咬边低声隐忍的吼叫，咬下来的血肉又含在嘴里，继续咬牙隐忍疼痛。
琉璃真的觉得好疼，疼到全身都是汗，曲流觞把她抱得极紧，而琉璃只觉得曲流觞抱得她好难受，而神识里沙漠里的魔鬼抱着她就跟曲流觞抱着的感觉一样，都是一样的疼！
魔鬼抱着她，全身像在热油里滚过，曲流觞抱着她，灵力疯狂涌入，修补再生灵魂，这种感觉，就像是断了腿的人，忽然一瞬间就再生出一条腿来，然后腿又断掉，又再生。
琉璃身体里的魂魄动荡扭曲，没有一个整形！她的魂是肉眼可见的大把大把被抓走，又大把大把的再生。
到最后，魂生的速度跟不上魂散的速度，让琉璃的魂残破不堪！
她真的极疼，神识里的魔鬼抱着她，琉璃疼，魔鬼也疼，琉璃有多疼，魔鬼就有多疼，琉璃一横心，反手抱住了它，魔鬼身上窜天窜地的黑气四散，而现在的黑气已经变灰，几近透明，琉璃身上的白光越发强烈。
琉璃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抱住琉璃的魔鬼瞬间四散，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雨楼内一声凤鸣，一只纯白色的凤凰从听雨楼的窗户飞出，窜向九天，所飞过的地方，留下道道月光轨迹。
凤尾优雅的划出一道弧线，一直不断的凤鸣，像是终于重获自由，又像是将数万年的隐忍在声声凤鸣中，彻底爆发。
万鸟朝凤，随着白凤凰的轨迹振翅高飞，而听雨楼的和奏乐奏到了最高潮，你所听过的曲音，细听，在此时都能听到。
三千弟子无一不震撼的，望着万鸟朝凤，白凤涅槃，这祥瑞之像，怎一个“壮观”了得！
此时，宫翊和秋松落，仲姿也是站在听雨楼对面的山头，静距离的看这状景！
仲姿不太确定，问宫翊：“师尊，这是……？”
纵使淡定如宫翊，也掩不住眼里的震惊：“凤凰涅槃，兰三师妹回来了！”
有了宫翊的这句话，众人终于落实了心中猜测，都拍手欢呼，对着凤凰一阵尖叫！
白凤凰绕山飞了数圈，一声凤鸣，朝宫翊的山头飞来，在飞来的途中，慢慢化为一个白衣女子，兰簪束发，眉目清丽，眼里无悲无喜，没什么情绪，她清冷的气息，身姿如寒梅，气质如幽兰。
凤仙月，涅槃重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