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唤醒了木然的江苡,他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妇人,看着这个妇人从他的手上接过了那只同样冰冷的手,看着这个妇人哆嗦着嘴唇,将那手轻贴在自己的脸上,张了几次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此时,另一只手伸向了他,把他拉了起来,让妇人从他的视线里远去,让夫子也从他视线里远去。
感觉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手腕上,而后又移动到了他的头上,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他才发现柳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旁。
突然出现的柳菲让他本就已到崩溃边缘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包含着太多的不舍和懊悔,包含着太多的忧伤。
柳菲抱着着这个看起来已经长大的孩子,暗暗心疼不矣,小小年纪的他承受了太多同龄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担负了太多其他人所不能担负的责任,这是任何一个母亲所不忍、不愿让孩子承受的。一直以来,他都表现得像一个成人一样,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其实还是一个孩子。
可是旁边那不时爆出的火花提醒着柳菲,孩子终究得长大,终究得独自面对这世界的一切冰冷,她再不忍、不愿也得忍着。
但是众人此时却并没有注意到痛哭的江苡,此时的众人完全被这个哆嗦着嘴,无声俯于宋夫子身边的妇人所吸引、所感伤。
“她的头发!”这声带着惊恐的、感伤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到了那妇人的身上,拉到了她的头发上。
只见她那本是乌黑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变灰、变白,众人发现时已经有一小半头发变成了灰白色。
“师兄,归来矣!”
“师兄,归来矣!”
“师兄,归来矣!”
学院的一位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屋顶,拿着一件宋夫子平时穿着的衣服,向着北面大声的呼喊着。
但无论是夫子的呼喊,还是众人的惊呼,都没有能够惊动此时的妇人。
妇人也许是没有听到这声惊呼,也许听到了却在意,也许此时的她的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和事,就连张老爷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跪在那里,她都没有发现。
跪在那里的张老爷直面着妇人和宋夫子,不知道他是跪着宋夫子呢还是跪着妇人,但现场众人此时却没有心思来管这个,一城的蒙学被烧,蒙学的夫子因火而亡,这不是一个小事,无论是世家还是府城甚至是都城都不会不问不闻。
尤其是阴沉着脸的城主,他严肃的脸上早已乌云密布,不知道是因为哀伤于夫子的离去,还是因为愤怒于有人在他的地盘上惹事,但这显然不是他愤怒的终点,因为一个亲卫正从火场走到他身边说着什么。
随着那亲卫的述说,城主的脸色越来越差,如果说刚刚的城主还只是乌云密布,那现在绝对可称之为泰山压顶,好似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似的。
一边的王夫子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向城主方向走了几步,严肃的看着城主道:“无论是什么原因,还请城主如实告之,我碾城书院不会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被烧了。”
城主看着愤怒而又略显狼狈的王夫子,他知道这事是怎么也压不住了,除了如实告之,再无别的办法。
他转头看了看那仍然冒着青烟的火场,再转回头向王夫子点了点头道:“我们猜的没错,刚刚在火场发现了火油和点火物质,这些东西一般来说是不会出现在这座阁楼里的。”
王夫子的胡子在一刹那里飘了起来,愤怒到极点的他向着城主道:“还请城主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书院。”
但此时的城主却摇了摇头道:“王先生,这件事情还是先由城主府来处理吧,你们这段时间有得忙了。而且,你总不能就让宋夫子就这么草草入土罢?”
见王夫子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城主马上摆了摆手道:“王先生请放心,在这个时候有人既然在我碾城的蒙学放火,那便是在与我城主府过不去,无论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了什么目的,我都会把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
听得这话,王夫子沉默下来,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又回头看了看停留在空地处的宋夫子,终是下定决心点了点道:“那好,这件事便拜托城主你了。”
“王先生且放心,我一定尽快查清此事,给你、给宋夫子、给碾城百姓一个交待,给世人一个说法。”城主见王夫子点头同意,连忙道。
“蒙学没有几个人,我留一队城卫与王先生,有个什么差遣也好有个支使的人,王先生你看可行。”城主看了看忙乱的现场又道。
“那便先行谢过城主,待我处理完这些事情,再到城主府专程道谢。”王夫子想了想便点头道。
嘈杂的人群随着大火的退去而逐渐散去,就像这件事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那废墟上不时冒起的青烟在向众人述说着刚刚的惨烈。
平复下来的江苡此时却没有心情想着其他,他甚至没有时间与附近自愿留下来的人一起收拾着废墟里残留的只言片语,拯救一些宋夫子的心血。
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宋夫子的后事,无儿无女的宋夫子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王夫子和柳菲合计的意思是让江苡送宋夫子出殡,学生送老师也说得过去。
草草搭起的灵堂里,江苡正独自跪在一边,向着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们回着礼,另一个头发雪白的妇人木然的坐在一边,看着已经被移进棺材的宋夫子。
平静的妇人有着一双呆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眼珠让这个灵堂显得分外安静和阴冷,但在如此的环境里却有一个人汗流浃背,那便是我们的碾城张老爷。
此时的张老爷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正前方,时刻准备伸出手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妇人,完全无视江苡不时盯过来的愤怒的眼神。
愤怒的江苡很难在这么一个地方面对张老爷,可是他也知道这里却不是争吵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没有办法让他们争吵起来。
当天边亮起鱼肚白时,拜祭的人终于少了起来,而江苡也终于抓住机会问出了他想问很久的那句话,他道:“张老爷,怎么说你也是夫子的弟子,你就这么希望宋夫子离开。”
痛苦终于在张老爷脸上显现,他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说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让老师离开你信嘛?”
看江苡一脸不屑的样子,张老爷摆了摆手又道:“我真的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老师离开,更没有想过要害他,信不信由你!”
愤怒的江苡此刻再也抵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看着张老爷,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便是你一直希望的结果!你难道否认你昨天没有来过这里?你敢否认失火的时候你没有人在现场?”
张老爷看着江苡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否认,不错昨天晚上我是来这里看过老师,在起火的时候我也派人来过这里,但那火却不是我放的。”
江苡轻哼了一声道:“这把火早不起晚不起,偏要在你派人来的时候起,然后你再告诉我们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敢把这话再像躺在这里的宋夫子说一遍吗?”
张老爷痛苦的闭起双眼,重重的出了一口气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没放过火就是没有放过火,即使我派人来过这里,但那火却非我意。”
江苡轻粹一口道:“这话说的你自己相信吗?宋夫子这阁楼起了几十年了,平时都相安无事,偏偏你来的时候起火,这世间有那么巧合的事?”
“好了,你们让我们安静的呆一会吧!”一个冰冷的、仿佛不带一丝生气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