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第二天一大早,当刚刚沐浴好长发还有些未干痕迹的季芸清着一身连衣淡黄色碎花裙乘着清晨的微霭和黯淡的沙尘从楼梯上下到底楼,便看到了站在楼口一边原地跑着步,一边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的身影。
那身影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自己,愣了一下,停住了。
季芸清感觉那一刻心中一下子安稳平静了下来,就像是疲惫的人洗了个热水澡一样,褪去了所有不安、疲劳和生冷,剩下安静、清灵和温热。
“你在干什么呢。”季芸清说道。
扬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睡眠有点不足,运动运动,提一提精神。走吧。”
季芸清点了点头,便走到他身旁,两人拐进一楼的楼道里,沿着安静而晦暗的楼道一直往前走,为了少在外面走一段路。扬江只觉得一股幽香,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几眼。
“怎么,我有哪里奇怪吗?”季芸清微微红了脸。
“啧。奇怪。”扬江回过头去说,“就感觉像是一朵会走的花跟在我旁边一样。”
“我回去把衣服换回来。”季芸清一下子停了下来。
“诶,别别别,就这样,挺好看的。”扬江慌了,一下子停住,转过身去,手抬到半空,却看到季芸清在低低地笑。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后方的走廊好像有一个人影,不由得皱了眉,抬了抬眼镜仔细看去,却并没有再看到。
风险参谋并没有启动,应该是我多想了。扬江心想。
季芸清也察觉到了扬江神色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扬江摇了摇头。
季芸清也回头看去,一片昏暗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这里的一楼是腾出来给下一届的大一新生准备的,没有人住,除了他们二人的脚步声的回荡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于是两人又重新并肩慢慢向前走去。
“今天不用再看外语了吧?”扬江说,“昨天那十五页书给我看的够呛。”
“那你有什么计划吗?”季芸清转头看他。
“唔...最近电考应该快要考了。可以准备准备。”扬江说。
“电考的话,光是看理论是不行的。”季芸清说道,“实机操作占分也是很多的。”
“没事,我是老网虫了,计算机这一块...”
“正好今天电能够恢复了,我去保卫部那里拿研教楼一楼的机房门钥匙,你进去练机。”季芸清直接打断了扬江的话,语气很是坚定。
扬江愣了一下,看了看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
记忆中好像很少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个时候高考前夕,高三,班里所有人都沉浸在肃杀、紧张的气氛中的时候,母亲是这么说的:没关系的扬江,发挥出你的实力就好了,不管你考上什么学校,妈妈都支持你。
扬江的天赋向来不错,课业上不是最拔尖,但是也有些许过人之处,班主任欣赏他的那股子聪明劲儿,对于他懒散的、随性的态度也一直是半默许的状态,只是有几次旁敲侧击地在谈话的时候说:“如果你付出更多的努力的话,结果一定会更好。”
于是,扬江看了图书馆三分之二的文学书用来打发这痛苦的、枯燥的、压抑的高三时光。当然,后面的结果,自然也不用多说。
那句“无所谓失望的失意,无所谓期待的新开始”,有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完全无所谓,某些时刻也会去想“如果我当时更努力一点的话”之类的事情,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在潜意识里拒绝想这个问题而已。
而眼前这个穿着淡黄色的连衣碎花裙、比他长一岁的女子身上在行事方面似乎有一种他前所未见的气质。
扬江沉默了一会儿,两人走到了走廊另一端的顶头。在屋檐下,扬江才终于开口说:“我在想啊,整个机房就我开着电脑在那练,搞不好会被人当作是偷硬盘的小贼直接扭送到保安部去...不过,有你这样的学管部权威人士在旁边做证明,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对吧?”
季芸清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说道:“可以啊。不过要是没练过的话,我就到保安部去检举有人偷了我的钥匙到机房里去偷硬盘。”
“不会的,今天就算是睡在那,我也肯定练过。”扬江若无其事地说。他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内,向外看了一眼清晨中飘飞的沙尘,从袋子里掏出口罩,戴上,正准备戴上帽子,眼前却递过来一把伞。
扬江转头,看着季芸清递过来的一把黑色的“仙界”牌伞,怔了一下:“啊?没事我不用...”
季芸清微微娇恼道:“我没有帽子啊。”
扬江看向她,一袭淡黄色连衣碎花裙,清美的面容下露出白皙的颈项,这才反应过来,她今天穿的连衣裙,与以往穿的卫衣和牛仔裤不同。印象中,她总是穿着休闲而稍显宽大的衣服,倒是不记得哪一次曾经穿过裙子。
于是扬江忙把伞打开,撑起来,季芸清戴上口罩,两人便走进了沙尘的天地间。
男女同打一把伞,偏偏伞还不是太大。扬江的心跳快了起来,几乎逐渐变得像打鼓一样:他右手举着伞,刻意偏向右侧一些,却因为走的并不那么合拍,两人手臂之间每每有轻微的碰撞。
为此,扬江有意地、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和脚步的僵硬。
讲真,这辈子走路就从来没有这么费劲过。
扬江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走着,呼吸却一点点快了起来,弥漫在空气中的沙尘气味和时不时传来的那股幽香味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仿佛混合在一起,一种奇怪、奇妙而又让人难忘的气味。
直到某一刻,扬江突然感觉到自己举着的右手手臂被一只手轻轻搭住。
那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停顿了一拍。
一直走到图书馆前屋檐下,扬江把伞放下,感觉到这其间的路程似乎已经过了数年之久,那触感如同铁烙一样烫进了他的脑海一般。
扬江看向季芸清,她的目光微微避开,像是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
“我可能是看不进去一行字了。”扬江坦言。
季芸清把伞从扬江手里拿了过来,说道:“我...我去一食堂买早饭,钥匙给你,你先上去,要吃什么我帮你带。”
“但我记得图书馆不允许吃东西来着。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扬江紧紧看着她。
“没关系,七点都没到,不会有人看到的...你想吃什么,快讯发给我,我...我先自己去了。”季芸清言语匆乱,撑起伞,又把钥匙塞到扬江手里,然后落荒而逃。
扬江握着尚有余温的钥匙,站在屋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苦笑道:“这可真不能怪我吧?两亿年前刻在雄性哺乳动物基因里的原罪,跟我扬江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拿着钥匙开了大楼的门,走了进去,向图书馆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