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尹罗廷和辛丕面对而坐。
尹罗廷双手堆叠在桌上，坐的笔直，而辛丕在桌后的位置上，靠着后背，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那么，总得给我一个标准吧？选定名额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个评判的标准，全靠主观喜好吗？”尹罗廷说道。
“优秀嘛。”辛丕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继续看手机，“各个社团都不一样，哪有什么统一的优秀标准呢。既然是常社长让你来做的，那你当然应该问常社长。谁布置的任务，谁就要提出具体要求，难道不是这样吗？”
“辛部长，这样的回答我听到过不止两次了。”尹罗廷说道，“你要是今天不告诉我，那我只能一直在你办公室等你了。”
“那你等吧！”辛丕怒道，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尹罗廷也站起身来，紧跟在他身后。
辛丕在走廊里走了一段路，回身道：“不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尹罗廷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我上个厕所而已，哎，算了算了。”辛丕泄了气，说道，“标准，肯定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是你可以参照以前的优秀社团，先把方案做起来。我可以发你一份以前优秀社团的方案。这样总行了吧？”
同一时间，另外一个场景，同样的景象。
郑小庄和常天凯面对而坐。
“下下个星期，校区领导会来看成果。我让你联系的那些装备呢？方案呢？”常天凯皱着眉头看郑小庄，“你在搞些什么东西啊？”
郑小庄低着头，心里委屈，想着这些天根本就没闲着，一直帮你跑前跑后，这还能被骂？他辩解道：“那个...外联后来我又去了一次，庆嘉公司的人看我只有一个，一直让我等...”
“我不是说了么，让你去找学生会和社管部的人一起。要我说几遍？”常天凯不耐烦道。
“学生会那里我也去了...他们也不理我。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郑小庄极其委屈。
“这么点事你都搞不定，还想做成什么事？”常天凯骂道，顿了片刻，他又说，“遇到困难才是好的，知道吗？凡事都顺风顺水，随便让谁来做有什么区别？你要想在学校里快速成长、进步，就得逼自己，一定要做成。我只要结果，不管你过程。”
郑小庄低着头，点了点头，许久之后才说：“那...我可以先把方案做了。”
“可以。你去吧。对了，今天晚上帮我买一包烟回来，送到我宿舍。”常天凯挥了挥手。
*****
中午，扬江虽有些疲劳但心情愉悦地从图书馆回宿舍，睡眠不足让他的脑袋里似乎塞了一团棉花，但是整个人却又兴奋着。
中午好好睡一觉吧。他想，下午还得继续跑名单，虽然极其困难。机房，就晚上去吧，毕竟后天就要考试了。
扬江一边走，脑海里一边盘算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宿舍，一推门，却发现宿舍诸人脸色有点阴沉。
“怎么了？”
“没什么。张叶如刚刚跟纠察起了点冲突。”李金诚说道。
“打起来了？”
“哪有。”张叶如气呼呼地说，“不过说真的我当时真的想揍他。有什么好嚣张的啊。当狗还当出优越感来了。”
“是这么回事。”杨辰解释道，“各个宿舍发快餐的时候，有个纠察跳出来说一班秩序极差，张叶如经过，说了一句装什么逼，那纠察就开始了，抓住张叶如不放。张叶如骂了他两句，那纠察还说让他等着。没打起来，周围好几个人。”
扬江点了点头，说道：“这两天纠察好像特别活跃。”
“他活跃他麻辣隔壁的，就是闲着没事做乱咬人。”张叶如骂道。
扬江笑了笑，没太在意。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找大三的师兄帮忙去探一探大三的名单里的那几个人什么情况，不然实在是没有办法开口。
然而下午却突然发生了变故。
扬江午觉还没睡醒，便被推门而入的孔卢生叫了起来，通知377级管理三个班所有人到楼下走廊。
三三两两的人往下走，到底楼走廊的时候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杨毅走到走廊便懵了，看着站在队伍前面的那个学生，说道：“那不是中午那个...”
“中午...？”扬江再向前看时，便看到高渐辛双手交叉在胸前地站在旁边。
队伍很快站好，方整的队伍中众人都不敢作声。
“今天再强调一下纪律。你们要有自知之明，知道吗，学生，就是来学校读书的，到学校里来，就要无条件遵守学校的纪律。那些敢于违抗纪律，甚至是顶风...作对的，我觉得，这种人没有资格当一个学生。”
尽管他一如既往地没说对成语，然而扬江站在队伍中间，脸色还是稍显阴沉。
“平时在学校里，我们的纠察队负责监督大家遵守纪律，可以说，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代表的就是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服从他们的检查和监督。而今天中午，发生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管一的523宿舍的张叶如，当众辱骂我们的纠察。张叶如，你给我出来。”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张叶如，他憋红了脸，手脚僵硬，过了一阵才慢慢地走出去。
“你把你当时骂的话，当着大家的面再复述一遍。”高渐辛冷冷道。
张叶如站在众人面前，微微低着头，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让你复述一遍！耳朵聋了吗？当时怎么敢说，现在不敢了？”高渐辛喝道。
张叶如身子被这突然的一喝吓的一震，又过了片刻，张开了嘴，低声说：“我...我当时说，你个傻吊...”
众人低声笑了，然而看高渐辛脸色阴冷，很快又停止了。
“不但不服从纠察的工作，还当众辱骂，你觉得自己很威风是吗？我看你才是个傻吊，你还骂别人，有脸吗？”
下面站着的众人有些低着头，有些则是眼睛看向别处，默不作声。
江燕白站在队伍侧面微微皱了皱眉。
“你现在自己说，你觉得自己做的对不对。”
“我...我不应该骂纠察。下次不会了。”
“我不需要你下次不下次的保证。在我看来都是些废话。你既然骂都敢骂了，心里也没什么顾忌。傻吊这个词应该你用来骂自己，知道吗？你现在，就给我当众把这句话说一百遍。告诉我，谁是傻吊？”
几个班的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张叶如；扬江站在队伍后面，听到这句话，也表情惊愕地抬起头。
连站在高渐辛旁边的那个纠察都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高渐辛，最终没有说话。
张叶如垂在身旁的双手捏着裤子，微微颤抖着，他的脸部极其僵硬，嘴角似乎扯开一点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显得有些滑稽。他的眼神闪烁过极为复杂的感情，看着他的众人心里紧张起来，这一刻似乎空气都要凝滞住。
“我...我是傻吊。”
有人笑了，这滑稽的一幕引得人想要发笑，高渐辛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一百遍。”
“我是...傻吊，我是傻吊，我是傻吊...”
笑得人更多了，一个人当众之下骂自己，这样的场景的确是令人发笑的，许多人憋着，但看高渐辛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低声地笑了起来。
还有一些人，则沉默不语。
“我是傻吊，我是傻吊，我是傻吊，我是傻吊，我是傻吊，我是傻...咳咳，傻吊，我是傻吊...”
但渐渐地，笑声就低了下去。场面开始变得荒诞起来。
张叶如念的声音很快，声音却越来越低，他甚至中间呛了口水，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最后，笑声全然不见了，只有这干涩的、低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声音；三个班的学生站在边上围看着，有人低着头，有人转开了头，眼前的这一幕仿佛一场没有血腥的处刑，但终究让人不忍直视。滑稽剧到最后，就成了兔死狐悲的悲剧，谁能肯定下一个人不会是自己？
可是它不会因某些人的不忍直视就停止，它就这样，活生生地呈现在你面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钻入你的耳朵里，你在心里煎熬并祈祷着，快结束吧，快结束吧！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够了。扬江心中有这样的声音。真的...够了。
“够了！”下一个瞬间，他直接吼了出来，那吼声盖过了低声的反复重复，盖过了若有若无的风声，响彻在走廊之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回头朝这个声源看去，张叶如嘴还张着，声音却戛然而止，满脸的错愕。
高渐辛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已经...六十多遍了。我想剩下的，就没有必要了。”扬江一字一句地说道。
高渐辛沉默了片刻，面容扭曲，然后一瞬间暴怒道：“轮到你说话了？在那说什么东西？啊？我看你是发昏了！你算老几？”
“那么你他妈又算老几？！”扬江怒吼了出来。
这句话一出，如同一道惊雷一样，将整个走廊中所有人内心都劈的粉碎——所有人都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是真的，然而那惊雷一般的声音却又仿佛还在回响，他们下意识里的心里活动大概只有同样一个意思：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高渐辛竟然也被这一瞬间的气势所震住，脸上虽然满是怒气，额头的上青筋都凸了起来，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扬江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走到张叶如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走吧。”
张叶如却仍然处于错愕状态，他浑身发抖的厉害，张大了嘴巴，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扬江...我...”他的声音甚至都在颤抖。
扬江沉默了，站在原地，如同一块雕塑，周围的目光仿佛在那一刻变得锐利如刀剑，沉重若有千钧。
“你们谁要学他？啊？谁要学他？”高渐辛一下子歇斯底里起来，“我看谁今天敢走出去一步！”
扬江微微低着头，鼻子里低声哼了一下，转身向后方的楼梯走去。
全场一百多人站着，犹如被定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们听着孤单的回荡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步一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远离，这声音好像是从天际飘来的，又慢慢回归到天际，最后，渐渐消逝，成为一个脑海里的虚无缥缈的幻想，就好像其实实际中，并没有那么一个人发出声音，也并没有那么一个人毅然离开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