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倚仗也是有限度的,杜家弄权这么多年,你当父皇一点儿心思也没有?”
五皇子停手,道:“这不是你我该管的,或者说,不是你我能管的了的。”
“这样庞大的家族权势,想要拔除或是加以限制,历朝都至少需要几代人。咱们今天看来的意外,对于整个进程,其实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所以,咱们整个皇家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清霜你,五哥只希望你快快乐乐地活一辈子,别想那么多。”
既然出身注定了将来无需参与政事,就少掺和勾心斗角的事。
五皇子最是无意皇位,他知道一旦沾染权势,很多时候,所谓的正道都是要改变的。
所以他希望身边的人,包括云清霜、包括白笙儿,无论是谁,只要心眼儿不坏,都少插手当今乱局。
毕竟他清楚,黎殷国内部,以及周边的几个国家,局势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稳定。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主动请缨,到大理寺任职,昭示自己再也无缘皇位。
这会儿,白笙儿已经换好了衣服,从马车上下来。
五皇子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动作停了一下,又退回来,示意宫人上前。
倒是云清霜毫无顾忌,上前直接挽着白笙儿,然后两人在五皇子面前站定。
“今日有劳二位殿下,若无别的事,臣女告退。”
白笙儿换上素衣后,和她平日一般无二。
云清霜在心里感到佩服。她看到白笙儿又是那样平静地低眉、颔首,似乎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在她脸上,也看不出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变化。
“你独自一人随我们而来,自己如何回去?本王送你。”
五皇子看着面前的二位小姑娘,只想尽快安顿好。
白笙儿却摇头:“殿下好意,臣女心领,却莫要送了,不合规矩。况且家中后母……殿下也是知道的。”
白笙儿口中的“后母”指的就是杜氏,此人心狠善妒、看中的东西必须得手,否则便会妒火中烧。这点五皇子多少了解。
想来白笙儿平时没少受她的气,现在也是选择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只是若是五皇子亲自将她送回白府,无论是不是由于和白境生的共事关系,恐怕都会惹得杜氏不快,白笙儿回去之后的日子,只怕更难。
五皇子权衡之下,道:“那本王借你辆马车,快些回府吧。”
白笙儿这才谢恩,又转身朝云清霜拜了拜,随后登上马车回府了。
“五哥一会儿要进宫去吗?”
“正是,你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和父皇汇报便好。”
五皇子说罢,在云清霜肩上轻拍了一下,转身朝宫门走去。
云清霜也没坚持着像平时一样黏着她这些兄长,今天发生的事,足够她回味一整晚了,她也确实有些累了。
第二日清晨。
和鸾宫外日头渐起,映着整个后宫中最华丽的建筑透出金碧辉煌的高贵气质。
云清霜是被从屋顶脊兽身上鸟儿的叫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半眯着眼睛,刚刚从梦里醒来。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然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亲娘——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庄贵妃。
“云清霜,你自己说,几时了?”
庄贵妃身着华服、搽胭色口脂、珠裹迤逦,身上兼有女将之气度和后妃之妩媚,独有一种气质。
此刻,她就立在云清霜床前,眉眼间透露出“核善”的微笑,缓缓发问。
云清霜在心里又是一个激灵。
别看她天不怕地不怕,到皇帝面前也是捧着哄着,可她独独怕她这个母妃,而且是唯命是从的那种。
云清霜看看外面刺眼的日光,心里一虚,支支吾吾道:“大……大概……辰时?”
那也不算起得太晚吧。
“巳时了。”
庄贵妃平静地告诉她。
然后平静地将她从床上揪起来,平静地当着一屋子宫人的面跟她说:“按照我平时规定你的晨起时间,知道该怎么罚了吧?”
果然,就算昨天自己是去办正事了,也是活罪难逃。
云清霜拼命点头:“知道,知道知道……”
她一骨碌爬起来,当然知道怎么罚:二十圈嘛。
绕着整个和鸾宫跑的那种。
纵然心里叫苦不堪,云清霜也是不敢反抗的。母命大于皇命,这是云清霜的宫中保命箴言。
毕竟皇帝还有那么多儿子,自己也不过是任性点、奢侈点,做一个慈父似乎没那么难。
但是自己的母妃,曾经是真正灭过人家国的将军,别看平时也纵容云清霜玩乐,但对于切实功夫上的教育,当真是比一般的皇子还要严格。
要不然以云清霜这种散漫又潇洒的性格,怎么可能将各门武艺练得那么精湛。
云清霜草草洗漱、用早膳,换上了习武是专门的装束,就往外跑了出去。
其实说到怕庄贵妃这件事,她还真没被打过骂过。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怕,云清霜心想:大概这就是女将威严。
关于小公主怕娘这件事,宫里头还有一个比较好玩的说法:谁都不怕的任性小公主独独怕人人都不怕的庄贵妃娘娘。
怕来怕去的,就传不清了。最后总结为一个道理:一物降一物。
就在云清霜一只脚跨出了和鸾宫大门的时候,感到肩上一凉,回头一看,是庄贵妃抓住了她。
“来不及了,现在先不要跑了,晚上回来再补齐。”
庄贵妃站在她身后,示意她回屋。
然后命身边的婢女锦棠带着一群小宫女,送来了一套华美的公主服饰。
云清霜感到一阵发懵,来不及?什么来不及了?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件华服上,内心才疯狂捶地: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啊!
今天,不正是她要选伴读的日子吗!
手忙脚乱地换好衣物,巳时已经快过了。
云清霜看到,和鸾宫门口已经由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蒋公公带着,连带着抬轿子打仪仗的宫人的一众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云清霜轻轻拍了两下双颊,示意自己清醒些。她感觉自己从昨晚回宫之后,脑子里就有点乱,因此耽误了很多事情。
她甚至怀疑,以自己今天耽误事的程度,如果这和鸾宫不是皇上特意彰显对庄贵妃的宠爱而赐给她居住、并且没有明令禁止其他宫人非庄贵妃诏不得出入的话,蒋公公是很想冲进来,直接把她拎出去的。
云清霜坐上轿子,从一早上就开始跳得慌张匆忙的心,总算得了片刻平静。
轿子缓缓向御花园行进。
说起来,为自己选伴读这件事还是这几天父皇突然做的决定。
前些日子,父皇宿在庄贵妃的和鸾宫中。由于云清霜尚未及笄,是和母妃一起住在和鸾宫里的,那晚她便听到了父皇和母妃的谈话。
当然,他们谈话向来是不避讳云清霜的,所以云清霜听得很全面。
“如果清霜是个皇子,那我这皇位该如何传下去,也就不必发愁了。”
房内,她父皇一声感慨。
其实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感慨了,也不止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感慨。云清霜听得耳朵都要出茧子。
不过她一度认为,自己任意妄为又贪图享受,无论如何也和皇位沾不上边,就算母妃自小让她学习过很多东西,那也不过是为了在今后权力纷争会很强烈的宫中自保罢了。况且,她既然已经打生下来就是女子了,总是不可能变的了,这个“要是”就意味着没有可能。
所以,这样的话,云清霜一度将其认为是父皇爱护母妃,安慰她没有皇子也依然得自己宠爱的话。
庄贵妃倒是每次都会当真,而且很认真地顶回去:“可千万别,我们母女不受那份抬举。我庆幸清霜是个公主,就算她是皇子,你也别想着让她继位的事,你爱传谁就传给谁,传给我的女儿,绝对不行。”
云清霜有时候真为父皇母后的良好关系感到庆幸。毕竟只有皇帝驾崩后才需传位,而这两位谁也不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