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是……”
“再怎么着急,这种规矩是能坏的吗?”
听语气,云清霜似乎有些训斥的意味。
白笙儿以为她气自己坏了规制擅闯和鸾宫,正要跪下谢罪。
却不想,云清霜先站起来了,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月白色的发带。
云清霜绕到她身后,将她垂下的长发拢好、理顺,再用发带简单束起来。
白笙儿没敢动,就那么僵僵地站着,任由云清霜在身后整理她的头发。
“公主……”
云清霜一边系着发带,一边在她耳边道:“只有出嫁的女子,才会将头发用簪子挽成那样。”
白笙儿一怔,她只是为了快些赶来,没有想到云清霜关注的竟是这一点。
“你一向细心,今日却这样不管不顾,该多落人口舌?”
像是嗔斥,像是关怀。
白笙儿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沉默到云清霜为她将发带系好。
然后开口:“君为臣束发,也不合规矩……”
“……”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边听到宫门口又是一阵乱。
云清霜拉着白笙儿跑出去,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起来,云清霜定睛看向宫门口,才发觉是蒋公公。
白笙儿和赵灵灵的担忧是对了,猜测地半点儿不错,蒋公公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他神情严肃地来通传什么,那一定是大事。
果然,那边的蒋公公目光凛然,字正腔圆地道:“陛下请段将军、七公主殿下速到太和殿。”
段是庄贵妃的姓氏,将军这个称呼,自她入宫以来,很久没人叫过了。今日被猛地一叫,她身躯都为之一振。
将皇帝宠妃将军的身份翻出来,拉到朝堂上去,这是大事——大到值得追溯到许多年前的、关乎两国之交的事。
云清霜不敢耽搁,只得一边疾走,一边盘算着一会儿到了朝堂上若是遇到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庄贵妃和云清霜迈出和鸾宫大门的一瞬,一旁的蒋公公突然有意伸手拦了二人一下,动作很轻,但足以让二人心领神会。
蒋公公压低声音,用仅仅能让这几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有些话不能在明面上说,但依奴才看,这等大事,为防腹背受敌,将军该在和鸾宫留下心腹,以防万一的。”
庄贵妃一向果敢,似乎下意识地要拒绝,但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然后向身后瞥了一眼,沉声道:“锦棠,留在和鸾宫。”
锦棠惊了一下,但到底是庄贵妃多年心腹,看了蒋公公一眼,旋即明白,干脆道:“是。”便退了回去。
白笙儿借二人说话时机,着实担心云清霜这个直爽性子,轻声在云清霜耳畔:“公主此去,多加小心,不该说的话莫说。”
云清霜没应她,却将手伸到身后,抓住了她的衣袖,低喝:“你和我一起去。”
“我一介侍读,以何等身份前去?公主休要胡言。”
白笙儿将衣袖从云清霜手中抽走,有些急了。
五皇子是大理寺卿,定是在朝堂上,她若是去了,万一涉及杜家,万一涉及杜濯旗与岑玉,朝堂外的人再没有一个能十分谙熟地循着朝堂上来的线索查下去。
一旦岑玉或杜家加以陷害,就会意味着,尚不清楚确切真相的她们将毫无退路,如樊笼之鸟。
云清霜却幽幽开口道:“父皇叫我去,或许与杜家、与岑玉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一介女子,去了,做的就是口不择言的小公主,让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说不出的话,要我来说。还有……”
云清霜顿了顿:“还有就是为了,将在查杜家和岑玉的人保护起来。”
白笙儿怔住,的确,她相对了解云清霜,但不了解云长风,不了解这位当今圣上。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白笙儿跟着她,受着公主头衔的庇佑,在朝堂外要安全的多。
那岑玉使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京朝觐,所有查着岑玉与杜家关系的人哪怕在宫内,也并不安全。
白笙儿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抬头向太和殿的方向望去:“罢了,同去。”
红日初升,整座皇宫最高处的太和殿,金光粼粼。
太和殿内。
蒋公公高声扬道:“段将军、七公主殿下到!”
朝堂上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殿门口,之间庄贵妃携着云清霜,稳稳地向殿内走来。
庄贵妃仪态十分得体,甚至于严苛,每走一步,如锤在心,甚是稳健。
而云清霜深知自己在这种场合下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故意放轻了脚步,比母妃更急、更乱,像是一只胆小的兔子,刚刚从洞里探出头。
母女俩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也符合二人的身份。
起初,大臣们看到走在前面的庄贵妃是愣了一下的。
不为别的,是因为皇上传召时,是点的“段将军”之名,因此庄贵妃是束了马尾,找出了自己的戎装换上而来。
而她入后宫后多年未打仗,很多大臣甚至已经忘记她曾是个将军,更别提什么模样了。
而看到身后那个以纨绔著称的七公主,百官才意识到,那是黎殷曾率兵马灭一国、昔日的巾帼女将——段如月,段将军。
两人径直从朝堂中央,走到皇帝面前,然后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齐齐叩首。
“臣段如月——”
“儿臣云清霜——”
殿内似乎安静了下来,百官都在观望着这对能将他们从一早的惊雷之中解救出来的母女。
“叩见陛下!”
珠帘之下,端坐在最高处的老皇帝,此刻也不是平日里云清霜所常见的慈父模样。
而是威严无限、至高无上的黎殷国皇帝。
“免礼。”
声音不大,却重的吓人,这便是天子,一言九鼎。
待庄贵妃和云清霜站定后,云清霜留意到,二人身旁,站着一位黑衣男子。
以黑衣为俊美,想来便是那不速之客,岑玉使节了。
此人长相与中原人看似并无差异,却是鼻若悬胆,双眸严肃中夹杂着些许风流,颇有些异域风韵。
此刻他端立殿中,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缕墨发脱离紧束的发髻而垂于脸侧,几乎要遮住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正乜视着面前铺着朱红地毯的殿中台阶。
“岑玉使节,”老皇帝向居高临下:“你所说的段将军,此刻已在殿上,你此番来所为何事,请再次讲清。”
那岑玉使节先是略带轻蔑地笑了一笑,然后将眸子落在两人身上,打量一番,这才不疾不徐地笑道:“这便是段将军吗?早闻段将军已入黎皇后宫,却不想,已经在后宫堕落到带着孩子上朝了吗?”
这是赤裸裸地讽刺。仅这一句,便让朝堂上的臣子很是不满了。
不等忠义之臣开口维护,旁边的云清霜便知道自己该开口了:“我母妃在宫里风花雪月,是你巴巴地来见她,自然是爱怎么来怎么来。”
这话也冲,但是叫人听了心头痛快。这便是作公主的好处,满朝堂的人怒而不敢言的话,就要你来讲。
那岑玉使节也不恼,又笑眯眯地道:“小公主好戾的脾性,这便是黎殷的待客之道啊……”
“少说两句你的闲话!”云清霜这次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待客之道是用来待客的,你不请自来,怎能算客?我父皇给你面子,允你进来,这最多,只能算是收留吧。”
这回岑玉使节的脸色白了白,尽管笑容依然镇定自若,却也将笑脸转回正前方。
收留?能收留的事物多了,流浪猫狗、乞丐逃犯……收留使节?这也真就是个任性到不知天地王法的小公主能说出来的话了。
此刻旁边有大臣道:“使节大人,您若是远道而来,不惜叫出许久未出山的段将军,而只是为了和小公主吵一架的话,那恐怕,不必特意偷偷摸摸地来到我黎殷。”
云清霜在心里默默夸奖了这位大臣几百次,毕竟她的目的就是如此。
她出言不逊,除了解气和痛快,更是要让他失了风度、为人所指,乱了阵脚才好反被动为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