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岑玉使节自知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不再继续自己是如何进到朝堂来的话题。
毕竟今日这个七公主,明显是顶着“蛮不讲理”的名声来的,若是同她讲理,可真是说不出什么理来。
如此,他便面向皇帝,拱手道:“小王此番前来,的确是有要事,既然段将军已到,便也不卖关子了。”
其实算不上是卖关子,这件事他一开始在朝堂上已经说过一遍了,因此才会引出如此大的骚动。
只是他所言之事,关乎黎殷国颜面,朝堂上无一人敢于复述,也只好让他在同段如月讲一遍。
云清霜注意到,他用的自称是“小王”,想来是岑玉国的王爷,那么该是岑玉国君派他前来。
可为什么岑玉使节匆匆到访,黎殷竟事先连个消息都不知道呢?
没等云清霜细想,只听那使节开口道:“小王只是想请黎殷国归还我岑玉公主。”
尽管之前已经听过一次这般要求,殿内大臣还是一片哗然。
“什么岑玉公主,他岑玉何时有过公主?”
“这岑玉一向乖觉,难不成今日要与我一战?特意无中生有编出借口?”
“非要找段将军,别是有什么秘辛吧?”
“……”
这样的事本来就让人很心烦意乱,座下的嘈杂,就让老皇帝更加头疼。
“满朝文武,皆不知这岑玉公主从何而来。”老皇帝揉揉眉心,对庄贵妃道:“因此才按这使臣的话,传段将军你来,他说,你一定知道。”
段如月盯着那岑玉使节,一言不发。
老皇帝无奈,他知道段如月一向性子倔,这使节怕是一来便让她不快了,这才不答话,便摆摆手道:“段将军若是不知情,说一声便是,莫伤两国和气。”
“段将军不会不知情,小王笃定。”
接话的却是岑玉使节,他眼珠如狐狸般扫过段如月身上,像是能看穿人心。
段如月也继续盯着他,仿佛能用目光在其身上开出一个洞。
末了,段如月转身目视前方,行将军礼,中肯道:“臣从来不知岑玉有位公主,请陛下明鉴。”
那岑玉使节听罢,眯起眼睛打量,再道:“段将军要如何才肯承认呢?如当年一般,以我岑玉百姓相逼吗?”
“段将军既以否认,我们黎殷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使节大人有污蔑的嫌疑?何必苦苦相逼一名女子?”
站出来说话的是四皇子,作为满朝文武心目中最合适的继承人选,他有责任站出来,为黎殷面临的污蔑洗刷。
“使节大人先是不声不响来到我黎殷京城,再是言之凿凿,说黎殷将军掳走了岑玉公主,现在又牵扯起以百姓相威胁一说。”
四皇子步步上前,直至朝堂中央,他目中含着凛光,直视着岑玉使节那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这样听上去如天方夜谈的事情,难道不需要黎殷去辨一辨,是否属实吗?”
“我母妃为将军时,南征北战,深受百姓爱戴,你们岑玉的后妃没本事生出公主就罢了,还要跑到黎殷撒野,含血喷人、污人清白!”
云清霜站在段如月身后,厉声附和道。
那岑玉使节似胸有成竹,被这样轮番质问也未还口,只是收了脸上笑意,幽幽地对段如月道:“我一直以为段将军虽是女子,但也是个磊落的君子,现在看来,敢做不敢当,当真只是妇道人家。”
先是羞辱,后是挑衅,这位不请自来的使节像是手中握足了证据的判官,居高临下地施压,只等那案下嫌犯画押认罪。
“使节大人此话不妥啊。”
一个声音中明显带有戏谑意味的声音传来,众人向声音来处看去,是大皇子。
“没头没尾的来上一句,换做是我,就算是做过的事,也定是记不得了,又谈何承认呢?”
大皇子虽同使节讲话,却并未出列,只是站在旁边人群之首,斜睨道。
“大人不妨说一说,究竟是何事?岑玉何来公主?什么又叫作以百姓威胁?”
大皇子看着岑玉使节,似乎引导着众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老皇帝端居殿上,面无表情,也并没有任何表态,只默许着这一切。
云清霜听时,总觉大皇子语气并不是全然善于黎殷,但此番话,乍听起确实像是帮着黎殷国说的话。
一直站在云清霜身旁婢女位置白笙儿却听出来了,大皇子明显是希望岑玉使节抖落出陈年往事,对于岑玉也好、黎殷也罢,都是会掀起一阵风雨的事。
大皇子,岑玉,杜家……
白笙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没有证据,没有任何把柄。
她不能凭直觉去断言国事,她只是七公主的侍读。
所以只能观望,她和云清霜,只能继续扮演者不谙世事的角色,暂且在朝堂上蛰伏,不管是怎样的一番风雨,都只能任其发展,慢慢地,等待一些人、一些事,露出细微到几不可察的马脚,然后如同那些最不起眼的蚂蚁,将细沫收集,然后,积土成山。
“霜儿,你怎么看?”
冷不防地,竟是老皇帝点到了云清霜的名字。
云清霜心中一惊,愣了一下。她本以为父皇这次叫自己前来,是和去大理寺的那次发挥相同的作用,所以她自来到朝堂便一直口不择言。
老皇帝眼下却问起她的意见,她却有些怀疑了。
好在她反应快,当即施礼道:“事关儿臣母妃,儿臣自是希望能讲清楚事情原委。”
提及“母妃”,就意味着私心;讲清原委,便意欲查清真相,不使黎殷国容人造次。
“嗯……那岑玉使节,你且说来。”
珠帘下,老皇帝似乎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各位大臣听那使节讲出原委。
龙椅下,狐狸眯起眼睛,环视一周,施施然拱手,才开口道:“诸位可还记得大约十几年前,段将军率军大败长祜国一事吗?”
不错的,那时正是黎殷势力的一段扩张时期,长祜国君难当庇佑百姓之任,被段如月攻破国都,不知去向,而长祜国也成为了黎殷国的长祜郡。
“哦,不过与段将军灭国关系不大,重要的是,在段将军凯旋之时,路经我岑玉,又做了些什么。”岑玉使节继续道。
云清霜刚刚被老皇帝一问,疑心叫她来另有打算,便不敢贸然开口去放肆地质问。
不过旁边立即有年长些的大臣问出口:“段将军当年回朝时途径岑玉,恰逢岑玉内乱,岑玉老皇驾崩,太子遭手足逼迫让位,是段将军帮岑玉现在的皇帝平息叛乱,还与岑玉签订了和约,以保岑黎友好之交。”
岑玉使节点点头,眸中开始透出些阴翳之色:“确实,那年段将军胜仗而归,回朝时一路来到了岑玉……”
那一年,风光无限。
不到二十岁的段如月身披红袍,骑在一匹鬃毛油亮、威风凛凛的战马上。
少女的青涩尚未褪去,她却已然是身经百战的女将军。
她原是段家大小姐,却不曾过几天小姐日子。她五岁时拜师习武、修习阵法,及笄之年便带兵打仗,如今快二十了,也是位久经沙场的女将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疾。
那是她第一次带兵灭了一整个国家啊,那是开疆拓土的功劳,是可以载入史册的。
那一路黎殷军,自西北撤向东南,无不洋溢着自豪与傲气。
被骄傲包裹着的这样一支军队,就这样浩浩汤汤,经过了岑玉。
“报——”
前头策马奔来一个探路的小兵,下马便道:“段将军,前面的岑玉国,这些日子恐怕暂时过不去了。”
“哦?”段如月一挑眉,胜仗归来,意气风发,正是傲气年华,她居高临下,也远远地睥睨岑玉那边:“本将军国也灭得,怎的连区区岑玉都过不去了?”
随即秀眉一立:“要过路银两便给,要身份便亮出身份,他们又何故阻拦?”
那个探路小兵却摇摇头:“不是的,将军,不是岑玉不让咱们过,而是……岑玉内部正在打仗,咱们过不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