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箫儿已经快要崩溃了,她好歹也是当朝宰相的外孙女、也是能在白府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今日自进了宫,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玩弄。
可这能怪谁呢?是她自己嫉妒长姐,是她自己学识浅薄,现下局面,也只能黑着脸皮撑下来。
白笙儿,于白箫儿来说,这个家中最多余的名字,又被她在心目中狠狠刺了几次。
可她越是着急,云清霜偏偏不给她下台的机会,反而不急不徐地开口:“寻常箭矢太过无趣,不如二位换作石子来投壶吧?”
白笙儿听罢,微笑便浮上脸庞。这个云清霜,兜了一大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白箫儿呢。
投壶这种游戏,真说起来,白箫儿比白笙儿接触的还多一些,毕竟母亲作为显贵,也是带着她参加过一些大户人家的聚会的。
万一运气不好,真让白箫儿赢了去,纵然也不会让她得逞,总归不占理的一方便成了自己。
可若换成是石子,对白箫儿这种没练习过投掷的小姐来说,是难度倍增。但白笙儿却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这也是云清霜昨晚回宫途中听五皇子提起:白笙儿小时候有一段时日被杜氏锁在院子里,什么孩童的玩物都没有。
几岁的孩子耐不住寂寞,只得捡了石子往墙上的小洞投掷。后来被父亲带到了大理寺,为了吸引人犯的目光,已是练得出神入化。不消说百发百中的准头,就连石子击墙的声音哪里可以听到,哪里不必听到,都能用力道很好地掌握。
可白箫儿哪知道这些,只得顺从地抓了宫人递过来的石子胡乱地扔出去。
云清霜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过更多的是看笑话的意味了。
白箫儿投壶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四颗饱满的石子儿被她乱投一气,大多离壶口差了十万八千里,倒是有一颗误打误撞地贴着壶边投进了。石子没有长度,算不得倚竿,旁边的宫女很负责任地报道:“有初。”
不过也没什么好光彩的,白箫儿倒是总算松了一口气,黑着脸退到一旁。
到了白笙儿上场,云清霜就正了正身子,脸上戏谑的神情也变为了端庄。
白笙儿读她的眼睛,深知她这是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当然,她自己也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本来她是打算一个一个地投,稳稳赢过白箫儿,给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教训便罢了。
可是当她感受到云清霜对她怀有期望的目光时,还是开口道:“快到正午了,笙儿便不耽误诸位的时间,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围观的小姐们不知这个“速战速决”是何意,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戏。
只见白笙儿直接一手捞过宫人递过的四颗石子,道声:“献丑。”便齐齐抛了出去。
须知,箭矢尚不易入壶,何况小小石子?而且白笙儿还是一并抛出了四颗。
周围的小姐都愣了,这白笙儿是要干什么?
云清霜倒是气定神闲,她知道,白笙儿这样的性子,一定会做有把握之事。不仅会赢,而且会赢得漂亮。
“咚——”
四子齐落,仅此一声。
四周的空气突然安静了几息,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叹。
只见那四颗石子,其中两枚几乎并作一排,应声入了细窄的壶口。
而另外两颗石子,则在半空中分开来,分别击中壶耳两环中较远侧的环壁,然后直直落入两耳下方的洞中。
这般技艺,不可谓之不高妙。
一旁报成绩的宫女似乎也被惊到,这样的成绩前所未有,不知该报个什么名字出来。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道:“贯耳并连中贯耳!”
周围的小姐们只剩惊讶,却是云清霜拍掌走来,朗声道:“现在,诸位可还有不肯服气的?”
白箫儿早钻进人群中不知去向,众人想到白箫儿狼狈的下场,纷纷摇头道:
“公主慧眼识珠,臣女等并无异议。”
云清霜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似乎是为了给这场略显荒唐的比试正名,道:“投壶乃君子六艺中重要的’射’一艺,若是君子六艺尚不能有所涉猎,那又如何伴本公主共读君子所读之圣贤书呢?”
其实不管如何解释,一众小姐早就对白笙儿这份处变不惊、无论何时唇角含笑的沉稳气质心服口服了,再没有人发出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正午时分,一场侍读之争总算正式结束。
云清霜和白笙儿走在前往和鸾宫的甬路上。
原本一切尘埃落定后,白笙儿就可以回府准备了,等待宫里人去白府宣旨再正式进宫。
但是云清霜不愿让她回去。她今日刁难了白箫儿,保不齐这位嚣张的妹妹就在杜氏跟前吹风呢。白笙儿这时候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或者说,还不如一只羊,毕竟入了杜氏这只虎的口,白笙儿为了她父亲不受杜氏进一步荼毒,连挣扎都做不到。
恰好,庄贵妃那边方才传消息来,叫云清霜选好了侍读带去给她看看。
于是云清霜便有了充分的理由肆无忌惮地拉着白笙儿在宫里停留。
快到和鸾宫的时候,白笙儿突然停住脚步,开口问道:“公主今日这样做,算是为臣女出头,臣女心中感激。
只是,如果舍妹回去告上一状,会不会使公主与杜家不善?”
云清霜转过身来,倒是很开心白笙儿为自己考虑,不过没忍心逗她:“我昨日亲手把杜尽忠的儿子送进牢里,还怕与他结仇吗?”
她把双手搭在白笙儿肩上,像是给予她力量:“我说话向来不忌讳,杜尽忠那老东西,政务确实勤勤恳恳,但你以为他背地里的小动作很少?只不过不至于大动朝政,这才不曾严惩他。我不时找我五哥玩,总能听个七七八八。”
云清霜见旁边没有宫人过路,便压低声音道:“我娘和我,其实都很不喜他。我娘原来是将军,她总说杜尽忠这样子并不像完全尽忠,也不是全心全意地考虑百姓;而我,打小就看他不顺眼,也不知为什么。
总之,我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啊。”
白笙儿知道她这话有一半是为安慰自己,可也还是欣然接受了,毕竟揽了罪名也没半点作用,反而会让云清霜觉得生分。
随后,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脸颊,轻抚了几下她的眼底。
那是云清霜。
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很暖,但不及那只手的掌心半分柔和。
云清霜正用一双明亮的黑褐色双眸仔细看着她,目光细柔到让白笙儿不太好意思直视。
眼下发青。
昨晚白笙儿到底被那个杜氏刁难到多晚?
云清霜突然有点替她感到心酸,她有点明白白笙儿这种无论何时都平静无波的心绪是如何养成的了。
白天没有半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做的事、该说话的人,晚上回到本该可以用来舔舐伤口的“家”,也只能面对鸠占鹊巢的杜氏母女,还得为了整个白府考虑、忍气吞声。
“她们昨晚,究竟刁难你到多晚?”
云清霜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从前以为,所有大家小姐的生活比她该是差不了多少的。
“臣女家事,不足公主费心。”
“你眼下都是青的……”
白笙儿又是这样,毫无波澜,叫人想作为朋友,关怀一下,都无从下手。
云清霜现在突然不太想急着带她去见母妃了,她只觉得白笙儿应该找一处安心的地方睡个好觉。
可是不行。
云清霜无言,只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宝蓝色小盒子,那是一盒胭脂。
她用食指指肚取了少许,轻轻涂在白笙儿的双颊上,又细细替她晕开。
白笙儿没有拒绝,心中唯一一点儿不安似乎也被阳光照散了。
稍稍遮了遮,她的气色好了很多。
白笙儿正要行礼道谢,被云清霜拦住了。
她看到面前这位如阳光般明媚的小公主朝她甜甜地一笑,然后挽着她的手道:
“走吧。”
前面就是和鸾宫,白笙儿并不紧张。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