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城北门城楼上,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杵着剑,出神地看着城楼下正在打扫的战场。
“大师兄、姌儿,你们成功抵达华阴了吗?中途可曾出了意外?···”
“陛下!陛下!”耳畔传来的阴柔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扭头看过去,“阿翁,怎么呢?”
“哎呦,我的陛下。”一个正值知天命的白面无须壮年男子连忙就要跪下行礼,“可折煞老奴了!老奴可当不起啊。”
少年眼急手快,一把将他扶住,“阿翁何出此言,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
“陛下可不能这么说。”男子苦劝,“陛下现在是天子,是世间最尊贵的人,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啊!这一声“阿翁”老奴实在是受不起啊!”
“阿翁。”少年正色道,“若不是你拼死相护,我这条命早不知道丢了多少回了!而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被过继出去的、无权无势,又不受父、母亲喜爱的儿子。就你像亲人一样对我多加关照,我为何不能称你一声“阿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还未等男子把话说出来,少年便打断了,语气决绝,“我知道阿翁想说什么。但是,阿翁,你看看这天下,那还有什么君臣、尊卑之分?有的只是这门阀世家、豪门望族对我这个皇帝的轻视!当然,还要加上司马保、司马睿这两个蠢货!我若脱困,定要···”
“陛下慎言!”男子不得不急声打断,又压低声音,“小心隔墙有耳!”
少年笑着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阿翁何必如此,你掌管长安城里的明鉴堂,还怕有人偷听不成?好了,不说这事了,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启禀陛下,战损统计和物资统计出来了。”男子递出几张纸。
“哦,我看看。”少年接过纸张,仔细审阅起来。
看着名单上惨重的死伤人数,和不多的粮食储备,他叹了一口气,“唉,阿翁,明天启用震天雷吧。还有,放出储备粮。”
“陛下,震天雷量不多啊!现在用了,将来突围怎么办?”男子急道,“而且,陛下不是说,震天雷还不够完善吗?对那些人我们还是要防一手啊!”
“我自有打算,就这样吧,”少年将纸张叠好还给了男子,“回宫吧,我困了。”少年转身向城楼下走去。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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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隅中(巳时,9-11时)
华阴西城门外,数万已收拾干净的青壮年,正有序的排成百列进行登记,而距离他们以西数里外,一南一北两座军营正在修建。而华阴城东门外,一片庞大的安置区也是在紧锣密鼓地修建,已初具规模。
之前抱着小女孩的父亲,正在杨隆那里登记。
“姓名?”
“温峪。”
“年龄?”
“而立之年。”
“籍贯?”
“太原郡。”
杨隆抬头略微惊讶地看着他,“太原温氏?”
“嗯。”
“你为何会来此?”杨隆疑惑,“你们太原温氏不是在太原结坞自保吗?”
温峪迟疑,“必须回答吗?”
“不必。”杨隆热情道,“我只是好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弘农杨氏,杨隆。温、杨两家算得上世交,所以我···”
温峪冷漠地打断他的话,“那我选择不回答。”
杨隆尬住了,他笑了笑,“不愿说罢了,好了,此次是否有亲属跟随?他们年纪?还有是否有亲属一同参军,姓名是?”
“有一妻一女一儿,还有两个妻弟···”
···
一刻钟后,温峪领了一个刻有不认识符号的木牌,和三页盖有印章的文书。
“好了。就这些,这几日回去安顿好家里,五日后日出之前,凭木牌到后面北边的大营报道,到时候有人负责你的考核和分配。注意一定要准时到!否则军法处置!至于怎么处罚,我想,你作为世家子应当会知道吧?”
“嗯明白。”温峪点点头,“你们承诺的粮食多久发?”
“瞧我这记性”杨隆拍拍脑袋,“你凭着这木牌和文书,在安置区大门处登记,会有人在这两天将东西送上门,还有,这第一页文书交给家里人保管吧,进营后一个月你都不能回家,到时候凭文书你家人会收到津贴的,好了,下一位!”
温峪拿着东西,边走边想,“津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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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峪回到搭建好不过数年的两进院子,刚踏进院门,一道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他连忙蹲下来将她抱了起来,柔声问道:“小沅儿在家听阿母话没有?好好吃饭没?”
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起身,放下手中正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木棍,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温峪摆摆手,“家中不必如此多礼。”小沅儿白嫩的小脸蛋上浮现出两个梨涡,甜甜的声音响起,“听了,我今天可吃了一整个白白的馍馍呢!”
“好,好。”温峪亲昵地刮了刮小沅儿的鼻子,“好好吃饭就是好孩子。”
“杰儿,你母亲和舅舅们呢?”温峪放下女儿,向儿子问道。
“峪郎,妾身在这儿呢。”一个打扮朴素,却又不失颜色的女子,从房中走了出来,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微低头行礼,“峪郎,可看见二弟、三弟?你走了他们出去。呀!”
伴随一声惊呼,温峪上前,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女子红着脸挣扎到,“峪郎快松手,孩子们还在呢。”男孩见怪不怪的背过身,挡住了妹妹的视线。
温峪轻抚着妻子柔顺的秀发,与她耳语,“阿茜,我不喜欢你和孩子们太过拘束了,在家中还要行礼,这让我感到我们的关系好疏远,就像还在温家一样,没有一点亲情,只有算计。我已经过够了那样的日子,不想再经历了。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无拘无束的好不好?”
“峪郎~”阿茜停止了挣扎,小声啜泣,“可是你终究还是要出仕的啊!你不是已经去报名了吗,凭你温氏出身和能力,以后来往的肯定是世家大族,我和孩子们不能给你丢脸啊!”
“茜儿!”温峪抬手拭去妻子眼角的泪,“我现在已经不是温家人了,我只是你的郎君和孩子们的父亲,不用这么讲究。”
“可是你不用温氏的身份,如何在这里出头?”阿茜抬起朦胧的双眼担忧地看着夫君。
“不必担心这个。”温峪摸了摸妻子的依旧光滑的脸颊,宽慰她“这两天你没看出来吗?这位国公不是那么讲究门第高低的,我只要有能力,何愁不能出头?”
“可是终究还是我拖累了你。”阿茜眼角又开始溢出泪珠,“不然,峪郎你早就唔~~”
温峪还未等妻子将话说完,就堵上了已经许久未尝过的红润的樱桃小嘴。
伴随着推门声,“阿姊,姊夫我们回来了!哎呀!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两个少年赶紧用手遮住双眼,只是还能透过指缝看见两双滴溜打转的眼珠。
“呀!羞死了。”他们的姐姐一把推开姐夫,捂着绯红的脸跑进了房里。
温峪还不知味的砸吧砸吧嘴,“喂!都老夫老妻了,怕什么?”带着荡漾的笑意,转过身来,看着装模作样的两个小舅子,一人给了一脚,“你们两个装什么?今早上去干嘛了?”
“姊夫。”两人舔着脸笑了笑,“我们俩也去试了试,能不能参军。”
“胡闹!”温峪呵斥两人,“你们知不知道参军是件危险的事?你们若是出事,我和你们阿姊,怎么和丈人交代?!!”
“姊夫!”年龄稍长的一个,涨红了脸驳辩道,“我们知道你和阿姊是担心我们,但你和阿姊不是常常教导我们,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而且,我们也想为家里出分份力。”
“看来,你们真的长大了。”温峪看着已经快赶上他眉眼高度的小舅子,欣慰地笑了笑,又冷下脸,“但是你们不准去!你们一个才十五岁、一个才十三岁,正是留在家中读书,学好本事的时候!···”
“看吧,我就说姊夫也会教训我们。”幼弟在那和兄长低声抱怨。
“为什么要说也?”温峪敏锐的抓住关键。
“还不是因为他。”兄长语气郁闷,“我们今早刚排上队,一个巡逻的士兵就来问我们年纪,他一时嘴快就说了,结果我俩就被赶了出来,和一群人在那挨训,让我们回家好好学习,过了好一会,一个军官模样的才过来,让我们回家等着,说过两天会安排我们。”
“那你们一起的人,最大的有多大?”
“大都还未蓄须,不超过弱冠。”兄长愤愤不平,“我看那几个士兵也才刚蓄须没多久,凭什么他们就能行!”
温峪听完他的回答若有所思,“既然,他们也叫你们回来好好读书,那这两天就好好看,等着吧”
说完转身进屋去。
“阿兄,现在我们干什么?”弟弟没眼力见的,问明显已经黑脸的兄长。
“还能干什么?回去温书。”兄长没好气,踢开地上的木棍,进屋去了。
弟弟捡回木棍,交给站在一旁的温杰,“别怪你二舅舅,他心情不好。”赶紧追着进去了。
小沅儿带着担忧地眼神,抬头柔柔地问兄长,“阿兄,二舅舅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嘛?”
“唉。”温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你长大后就懂了。走,想玩什么?我带你去。”
“好耶,阿兄。”小沅儿又露出甜甜的酒窝,“我想去隔壁和阿玉他们玩。”
“好。”温杰朗声道,“阿翁!我带妹妹去纪伯伯家找小玉儿他们玩了!”
“好,注意保护好妹妹!”
“嗯。”温杰牵着蹦蹦跳跳的妹妹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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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住宅区内士兵们正打着火把,在被篝火堆照亮的街道上巡逻。
温家小院内漆黑一片,側房内,舅甥三人在榻上挤作一团,睡得正香。主屋内,疯玩了一天的小丫头,闭着眼睛不时还砸吧小嘴,好像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口水都流到了枕头上。
夫妻俩背靠背睡着,突然一只手揽在了阿茜的腰间,她不由得小声惊呼,“峪郎!沅儿还在。”
“嗯,我会轻点。”
···
半个时辰后,收拾好了的两夫妻相拥着谈心。
“峪郎,哺食后,你和弟弟们提到的好机缘是什么啊?”
“知道少年营吗?”温峪右手轻揉着妻子的发梢反问道。
“你是说,那个护送我们过来的,天子的师弟们组成的亲军?”阿茜捂着小嘴,惊喜地问道,“难道他们要招人了?”
“嗯,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就要扩建了。”
“那太好了!”
“嗯,睡吧,明天还要做事呢!”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