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南陵两王同入长安的消息摆在云洲王桌案前,云洲王无意识间五指不定时轻轻扣击木桌,这是他思考时候的常态。
云洲与大宛、南陵接壤,与大唐之间隔着东夷,对云洲来说威胁最大的自然是世仇大宛。如果南陵与大宛结盟,对于云洲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情况。两国很有可能在大唐发动五洲战争之前对云洲动兵,将云洲一分为二纳入大宛南陵版图以增强自身国力。如果是这样,云洲腹背受敌,危如累卵。如果结盟牢固,以大宛和南陵的实力,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如无外力,云洲必亡。所以云洲要自保,一定要想办法分化大宛和南陵,绝不可使其结盟。
东夷居于五洲中心,与四国接壤,位置极好,一旦五洲战事起,东夷必定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得东夷者便占据了极大的先天战利优势。东夷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加之国土面积不大,军事力量积弱,所以在四国间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一碗水端得极平。
东夷红萝皇后嫁过去后,出台了两项政策。一是作为五洲重要贸易枢纽站,开发接纳四国的商人,积极促进五洲商贸往来;二是早早宣布了永久中立,不参与任何战事,使东夷成为了和平之地。
东夷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五洲大战做好准备,用各国的力量互相牵制,以免落得被四国蚕食的下场。
目前的局势四国掣肘,东夷相对安全。但如果大宛南陵结盟牢固,云洲覆灭,按照草原两王的气性,下一个危险的就是东夷。也有可能大唐出兵,东夷暂时得以保全,但没了云洲,目前的平衡将会被严重打破,夹在三个好战的强国之间,东夷就是案板的肉。如果大宛南陵分化,五洲局势又将会是另外一个走向。
所以云洲要做的,一是分化大宛南陵,二是秘密与东夷结盟。云洲王看得很清楚,弱国如东夷靠左右逢源求得平衡,短期反倒相对安全。如云洲这样的中等国家走对一步或可跻身强国,走错一步就是身死国破。
年轻的云洲王眉头微蹙,停止了手上敲击案桌的动作,极俊逸的脸庞不见任何少年意气。十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让云洲拥有了一战之力,但同时也成了五洲大战的第一个靶心。目前云洲只能靠纵横之术来拖延战事,因为云洲需要时间。
云洲王一念而动,身形已出长安凌驾于洛河之上,一剑出,洛河水扶摇直上三千尺,一剑收,水瀑如龙倾泻而下重新灌入河床。
有一人驰风而来,与云洲王相对而立。
“如果我以洛河水水淹长安,兄长可会阻我?”云洲王轻声出言。
“你既知答案,又何须再问。”来者自然是大唐太子李湛。“以修行者之力祸及五洲百姓,即便不是长安,即便不是我,书院也必定会出手。夫子护佑世间法则,书院护佑天下苍生。”
“春秋战乱二十年,中原葬身者数以千万计,书院为何不出?”
“人间自有生存法则,乱象中有生机,不破不立,与书院无关。大修行者以天道之力祸及五洲,则与书院有关。一旦开了先河,世间大乱,也就没有了普通人以及虫鱼鸟兽的容身之处了,万物有灵,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灭世。修行者的修行是修己,是渡世。”
“如果我偏要以天道之力护云洲呢?”云洲王声音一沉。
“有书院在,你运不动天道之力。除非你强过我,强过十二位先生,强过夫子。”太子湛,书院大师兄声音轻柔,却力道万钧。“同样的,也没有人能以天道之力灭云洲。云洲结局如何,在于你-云洲王,在于云洲朝堂和云洲百姓。”
云洲王默然片刻:“我生在云洲,一国命运系于一身,兄长以大唐太子身可为五洲大苍生万世计,我却只能为云洲苍生计。我不如兄长远矣。”
“各有天运,生而不同。我虽为大唐太子,也只是短暂的名头罢了,大唐国运本不在我身上。你是云洲王,云洲国运却实实在在在你身上。只是时运不同,选择也就不同,你我没有境界之分。”太子湛轻言细语,有清风拂过洛河,生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缓缓荡开。
“我追求大自在,却不忍舍下云洲万千百姓;我负这云洲国运,却放不下心中所修的大自在。终是要缠身于红尘琐事间。”云洲王困顿于心,一边放不下,一边舍不得。洛河边有一遮天大树下顿生无数藤蔓,攀援直上,乱麻般缠住了大树枝桠。
“大修行者困于一念者众,如南平安甘愿为南陵公主牵马十多载,即便是书院后山十二位先生也各有执念,都无法如夫子得大自在。要得大自在就要有大舍得,但有大得才有大舍,修行大抵如此。你如今有困顿,有羁绊,也许也是在修行的路上。如十二先生不经世事,通灵纯澈,是大自在;历经千帆,洞悉万物,如夫子,也是大自在。”清风拂过大树,缠绕大树的藤蔓发芽生叶,花开遍树,有蝴蝶蜻蜓翩翩而来飞舞四周,树下青草蔓蔓,有瓢虫蚂蚁在草地上自由爬行。
云洲王看着大树参天,蝶飞蚁行,眉宇舒展,他已不是那个风雨中摇晃的小树苗。树生于林,既然生而强大,便要护佑一方土地万物生灵。
太子湛与云洲王相视一笑,洛河有万亩莲叶飘摇,荷花争相开放,鱼虾戏于田田莲叶间。
我云舒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云舒隐约感觉太子湛的修为已通灵万物,只是到何境界,他还看不清。这些年他亦师亦友,解了自己无数困境。于五洲更是及时雨,永远第一时间出现在五洲有大灾大难的地方。
有他在,五洲会走到诸国混战生灵涂炭的那一天吗?
再回到长安,夜幕降临,一只白色信鸽扑腾扑腾翅膀从云洲王所在的官驿飞出,消失于长安城上空。
阿离如一只小松鼠蹦蹦跳跳蹿进哥哥的房间挽着云舒的胳膊往外拽,看来晚餐的时间到了。阿离就是云洲王的小闹钟,这些年一日三餐准时出现在哥哥身边。
云舒恍惚间想起阿离生病的那三年,白马城被屠,父王丢下大乱的云洲逃跑,十二岁的云舒接手一团乱麻内忧外患得云洲,只有在饿极的情况下才胡乱吃一顿饭。
阿离,凌霄,云舒三人各坐一方,阿离喋喋不休的跟哥哥说着这一天与凌霄在长安的经历,时不时气呼呼瞪一眼凌霄,或者干脆起身动手打一下凌霄,或者笑嘻嘻给哥哥夹菜添饭,凌霄始终笑而不语。
今天的菜肴里,有一道特别的菜品,剁椒鱼头,云洲河多,爱吃鱼,这份菜倒是很有云洲的风味。阿离说是在朱雀街发现的宝藏饭馆,阿离尝了赞不绝口,便打包了一份带了回来。云舒也觉得味道极佳,就着剁椒多吃了一碗饭。
有时候幸福感很简单,可能就是一道可口的菜。生活总是比过去更好,云洲也是,那便是好的,云洲之困一定有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