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尾有一间不起眼的小饭馆,开了大约有十年之久,房檐上挂着一面老旧的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洛河鱼头”。
饭馆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白天出城去洛河打渔采摘野山菌,晚上营业。饭馆只卖一个菜品,叫做剁椒鱼头,一两银子一份,每天限二十份,卖完即止。剩下的鱼身鱼尾,两夫妻就送给街上需要的邻居,后来每天下午都会有人按时排队来领新鲜的鱼尾鱼身。两夫妻也从不追问是谁,挨着顺序,送完即止。
老板手艺精湛,鱼头新鲜入味,剁椒香辣可口,配一尾山野菌汤,让人流连忘返。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店不起眼,名气却很大,朱雀街上的达官贵人几乎都吃过他们家的鱼头。不知怎么的竟然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大唐天子还真的嘴馋光顾过一次,吃了两份鱼头,喝了两碗例汤。
夫妻两人性格温和从不与人争执,又勤勉乐于助人,邻里常有小事找他们也从不推诿,行事厚道与人为善。加上很多老顾客是长安有头有面的人物,朱雀街里的商户百姓都敬着他们一分,也爱和他们打交道。
今天这家店门口挂出了打烊的木牌子,也不奇怪,两夫妻生活简朴却比较随性,有时候也会闭馆外出游玩一阵子,时间有长有短,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礼物给邻居街坊。朱雀街很多人都是羡慕着夫妻两洒脱的生活方式的,夫妻恩爱,有一技之长,从不攀比,知足常乐。
洛河边有一处竹屋,屋外有一池荷花盛开得刚好,屋内布置得简朴雅致。屋内有一俊逸非凡的年轻男子和一位带着面纱不辨年龄的女子正在交谈,门扉虚掩,屋外的竹台阶上坐着一位仗剑少年,台阶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是位容貌普通的女仆。
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在夕阳西下之际结束了谈话。却见一对渔民夫妻打渔而归,竹屋外烟雾缭绕,不一会儿一桌好菜上桌,配了洛阳酒泉美酒,酒足饭饱之后面纱女子坐上马车离开洛河。
“年初李昊天三骑出城去函谷关较兵之后,中原至四国的官道官驿已经开始修建,少则三年至多五年,全线贯通。巴蜀至中城洛阳的粮道已于年前开始修复,路面拓宽将近一倍。大唐已经开始做准备了。”竹屋里目前只剩下渔民夫妻和两位年轻男子,显然一位是云洲王一位是剑仙凌霄。而现下说话的是那位中年渔民丈夫,渔民妻子把酒换成了茶,给几位一一斟上,顺手把一杯茶递给了丈夫,渔民丈夫饮过之后继续说道。
“耶律端入城以来去拜会过南陵公主几次,每次都吃了闭门羹。有一次南景月出城,耶鲁端半路拦截,未及说话,南平安和楚怀越就出手打了一架。片刻后南平安依旧牵马而行,太子端愤愤然回了城。大宛、南陵两小辈不睦显而易见,只是浑邪王、白狼王这一次同行入城不知端倪。”
“两国结盟,最可靠的方式自然是结亲,这么看来这次是大宛比较主动。那南陵公主可不是普通女子,南陵军权在握,除非心甘情愿,否则结亲一事必不能成。这么一来,即使两国结盟,也不甚牢固,于我们来说倒是一个机会。”渔民妻子补充道。
长安城外驿道上,一辆马车放慢了步伐停在了一座还算大气的城郊驿站,立时驿站便有一位丰腴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领两位女子进了二楼小包间,拿出了茶肆珍藏的茶叶亲自煮茶侍奉左右。
“绿脂,坐下说话,多年不见,风韵犹存啊,本宫却老了。”面纱遮脸的女子坐定后取下面纱,露出略显沧桑的姣好面容,约莫四十岁左右,端庄高贵,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必定是倾国倾城的容颜。
“小姐说的什么话,今日再见,绿脂看见的还是那位高贵典雅的小姐。”叫绿脂的丰腴妇女给两位顾客斟上茶后便坐了下来,面带由衷的高兴笑容。
“落衡,你看今日如何?”被称作小姐的高贵妇人把面纱递给绿脂,抬眼问一同进茶肆的那容颜普通的女子。
那女子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中年妇人,并未答话,高贵妇人对着笑容满面的昔日丫鬟点头一笑说了一句“无妨”,那女子才侃侃而谈。
“云洲王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大宛野心极大,此次公开拉拢南陵必是很快就有大动作。云洲如果灭国,下一个就是我东夷,大宛浑邪王太子端素来跋扈,从来不是耐得住性子管什么五洲平衡的人。这些年大宛在东夷如蛀虫般获利不少,边境也诸多相扰。得好不卖乖,变本加厉,确实可恨。”显然,此次洛河会晤便是云洲与东夷,面纱女子自然是东夷红萝皇后,而为她驾马车的女子就是落衡郡主。
红萝皇后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从神色来看,显然对茶非常满意:“这云洲王年纪轻轻,城府极深,五洲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摸准了东夷的命脉。他提出的确是好法子,云洲东夷明面上不睦暗里结盟,云洲笼络南陵,东夷笼络大宛,化开大宛、南陵的结盟,趁大唐还在准备的这三年以东夷、南陵、云洲三国之力分食大宛,倒是个即可自保又可使国力翻倍,同时如果三国结盟稳固还可震慑大唐,使大唐重新斟酌兵动五洲的时机,给三国再争取一些时间,一箭三雕。”
“这也是一步险棋,如果东夷或南陵任何一方不接招,反而转投大宛,以大宛睚眦必报的性格,云洲危矣。”落衡淡然说道。
“这也正是这年轻君王的高明之处,不破大宛、南陵的结盟云洲一点机会也没有,他这是破釜沉舟,绝地逢生。我倒是想看看这年轻人能不能盘活这一盘死棋。如果盘活了,大唐便多了一个强力对手,大唐的绝对霸主地位说不定会被动摇,五洲局势就更有意思了。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不用着急,先按兵不动,等这云洲王拿下南陵再说。”红萝皇后淡然说道,端着茶杯,思绪飘回了三十年前。
当年她嫁到东夷,东夷何尝不是一盘即将覆灭的死棋,绝处逢生三十载,现在的东夷看似弱小危如累卵,但背后与五洲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是谁说动就能动的。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的把柄在东夷手里攥着,像绿脂这样潜伏于五洲的小驿站比比皆是,想要东夷覆灭,五洲也得掉一层皮!东夷的武器一定会给五洲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云洲少年王,倒是有她的脾性,就看他耐不耐得住性子了,毕竟纵横之术,耗的就是时间。一晃,三十年就过去了,时光如梭,少年白发,值还是不值。红罗皇后手中的茶已凉,她缓缓放下茶杯,神色如旧,只是极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落衡和绿脂两人均未察觉。
“红萝皇后不是寻常之辈,东夷位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她的执政下起死回生立于五洲三十载就是证明。这一次她表面上同意与我云洲结盟,肯定是要旁观我们能否拿下南陵才伺机而动的。”云洲王放下茶杯,眉宇微不,思绪悠远至二十年后。
对于他来说,如大唐这般明目张胆正大光明,要战便战才是最理想的行事作风,二十岁的心性,酣畅淋漓的打一场比什么都痛快。无奈云洲兵力不上不下,如果不这般深思熟虑纵横捭阖,云洲就是五洲大陆第一个祭天之国,毫无胜算。
云洲有没有那么一天,能抛下这些蝇营狗苟,与大唐堂堂正正决一雌雄?谁说一统五洲的一定是他大唐李昊天?!
二十年?或者更久……
但目前,摆在眼前的关键就是需要寻找时机与南陵王碰面,说服他与东夷、云洲一起分食大宛,铲除云洲的心腹大患,不然大宛就是悬在云洲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覆灭。
或者,还有另外一条路……年轻的云洲王沉吟片刻,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他,从十岁继位以来,无人可依赖,早就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
志向在远方,生死却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