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娘半夜正睡着,呼听外面有琥珀惊恐的呼声,连忙批了件外衫起床。刚走出门就看到阿鸾背着人事不省的琥珀朝自己走来。
“瑜娘,劳烦你照看一下琥珀,娘子今日累得紧,病也没好,我得赶紧回去。”阿鸾稳稳的将琥珀交给瑜娘抱着,歉意的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瑜娘也不说二话,抱着琥珀回了自己屋里。
瑜娘看着昏迷未醒的琥珀,呼吸已经平稳了,便搬了凳子守在床边。琥珀稚嫩的脸像极了从前的自己,陡然间又想到以前,瑜娘心里有些黯淡。虽说自己已经和从前完全断绝了关系,不过这深夜回想起来,还是会有阵阵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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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
“二夫人,再加把劲,孩子已经露头了。”婆子们围在方雯的床边,不停的喊叫着。
“啊~”方雯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听到了婆子们松气的声音,很快,婴儿的啼哭让方雯喜悦的累睡了过去。
“阿菁,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还没有出月子的方雯只能由陪嫁的侍女阿菁抱着自己的孩子给看一看,逗弄逗弄。
刚出生的婴孩在阿菁的怀里熟睡着,方雯看着心里也软的不行。
“二夫人,这孩子右边屁股上有快小小的粉红胎记呢。”阿菁也一脸温柔的看着婴孩。
“果真?听老夫人说过,老爷幼时也是有这么一个胎记,也在右边。”方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娇嫩的脸颊,孩子好像被打扰睡觉有些不快,朝阿菁怀里缩了缩。
看到此景,方雯反倒笑了:“这孩子,反倒是更粘着你呢。你这两日身子也不好,孩子给奶娘,去歇歇吧。”
阿菁应声后,便带着孩子一同离开了,方雯看着阿菁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丫头是自己陪嫁来的,自己好歹也是个二夫人,与姨娘小妾可不同,所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在沈家也不算太低。但是这丫头不知和谁鬼混,暗结珠胎。自己几次三番询问,阿菁也不说,让方雯又心疼又气恼。
本来老夫人认为这么个丫鬟有失体统,要发落了阿菁。老爷却体谅自己从小习惯阿菁在身边,阿菁对自己也是尽心尽力,便开口留了下来。这不,她自己的孩子才刚落地两天,就赶忙着来照顾方雯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后,阿菁甩了甩胳膊,抱起屋里另一个孩子开始喂奶。孩子吸奶好像有些咬疼了阿菁,阿菁口里“嘶”了一声,再看向孩子的时候表情便有些不耐。不等孩子吃饱,阿菁便将她放回小床上。
“哎,都是老爷的孩子,你说怎么你们的命数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是吧?你可是二夫人的孩子,怎的竟还比不上我这个丫头生的孩子呢,哈哈哈。”阿菁脸上的笑意开始扭曲,得意的样子让小床上的孩子有些害怕,扁了扁嘴哭了出来。
阿菁怕孩子的哭声吵闹,还是抱起来哄了哄,“今天老爷给我孩儿取了名字,哦对,那本该是你的名字,叫娇娘。沈娇娘,真好听啊。”
阿菁越说越得意,看着手中的孩子露出母亲的慈爱:“哎哟喂,你该叫个什么好呢?以后你还得叫我母亲呢。”
“就叫瑜娘吧。”看见孩子不哭闹了,阿菁也就放下她自己去睡觉了。
“阿瑜,明日先生要检查上次布置要绣的海棠,你绣完了吗?”沈娇娘拽着瑜娘躲在自己的房里,悄声的问。
瑜娘从袖口拿出一块花布:“自然是绣完了,小姐快拿着看看,免得明日先生察觉。”
沈娇娘顿时笑嘻嘻的接过布,看着上面绣的栩栩如生的海棠心满意足:“幸好有阿瑜你,否则我定然每次都被先生和爹爹责骂。”
瑜娘无奈的对沈娇娘笑了笑:“小姐,若是绣品这些也就罢了,过两日奏瑟的先生要过目您的功课,这个阿瑜可帮不了您了。”
沈娇娘一听这话,顿时心下绝望的趴在小案上,“为什么我就没有阿瑜你那天分呢,你听一遍就会了,我怎么都记不住,弹不好。”
瑜娘则赶忙说:“小姐胡说呢,小姐只是没有用心罢了,若是小姐认真起来,阿瑜哪里能与小姐比”。
沈娇娘噗嗤一声笑道:“就你会安慰我,罢了罢了,阿瑜你再教我几遍吧。”
晚上,趁着沈娇娘歇下,瑜娘来到二夫人院子的后方与孔菁见面,并且恭恭敬敬的将自己这段时间得的赏银首饰交给孔菁。
“这次的比以往要多些呢?”孔菁掂量着手中的银财,有些讶异。
“最近帮助小姐过了奏瑟先生的考试,小姐得了老爷夫人的夸奖,就多赏了些。”瑜娘低着头说。
“小姐得了夸奖?好事好事,你做的不错。”孔菁听闻沈娇娘的事,心里暗自开心,看瑜娘的神情也温和了些。
“瑜娘一直记得母亲的教诲‘要尽全力辅佐小姐,忠心于小姐’”。
听了瑜娘的话,孔菁脸上是一种有些得意的诡笑。
与孔菁分别后,瑜娘独自走回沈娇娘的院子,心里并没有几分喜色。从小到大,母亲虽说并没有苛责过自己,可是母女间总感觉隔着一层,并无过多亲密。
每每见面,总是会不断嘱咐自己要如何如何对小姐尽心,听多了都有些麻木了。自己也曾有过疑问,为何母亲要对小姐百般照拂。孔菁则说,自己当年受过二夫人太多恩惠照拂,今生也还不完这人情,只希望瑜娘能够从沈娇娘身上多还一些。
“老爷夫人愿意留你在小姐身边打小陪伴伺候,咱们更是不能忘了”。
瑜娘听这话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对沈娇娘更加尽心了。
临近沈娇娘的及笄就还有一年的光景了,沈家前来求娶的人虽说也不少,但总是不尽人意。因为沈家算不上是大户人家,而且沈父在世道上的口风有些不太好,总有些内宅风流事传出。
加上沈娇娘并不是沈家长女,只是个名义上的二夫人所出,还自小骄横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上,许多人都说她白瞎了一张水灵的脸。不过因为沈家长大的女儿不多,所以娇惯重视些。
这天晚上,沈父叫来沈娇娘与二夫人,再次与二人说起沈娇娘的亲事。
“如今前来求娶的,有一位是现任京都户部侍郎在明淮县的旁支,卫氏一族的嫡子卫明。听说是个温柔稳重的人,才情名声都不错,没有什么风流艳闻传出过。我思来想去,觉得此子很是不错,夫人意下如何?”
二夫人有些疑惑的问:“老爷觉得不错的自然是好的,只是那户部侍郎的旁支我也听说过,算是个大户人家,娇娘嫁过去会不会被欺辱啊。”
沈父听明白了二夫人暗地的意思,“这卫明别的毛病都没有,但是好像眼睛不太好,从小患有眼疾,不大看得见。”
听到这话,沈娇娘跳了起来:“什么?是个瞎子?我不嫁,一个瞎子嫁过去做什么。”
沈父有些不耐:“左挑右挑,再不说定只怕你过了年岁还没得人娶了。这卫明虽说是个眼盲的,但是相貌堂堂,风评不错。”
沈娇娘委屈的朝沈父嘟囔:“父亲哪里是看中这个瞎子了,分明是看中那户部侍郎的关系,女儿不依。”
沈娇娘的话戳破了沈父的心思,沈父面上闹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你这小女儿家胡闹。过几日为父会邀请那卫明来家里做客,你趁机与他培养培养感情”。
说完便甩袖子走人了,二夫人方雯想要唤住沈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最近几年,老爷对自己越发冷淡,若是再不识时务,怕是会耽误娇娘的一生。
沈娇娘见父亲恼自己,母亲也不为自己说话。感觉委屈不已,跺着脚回自己院里了。
“阿瑜你说说看,父亲这是不是要拿我去拉拢户部侍郎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为我思量的。”沈娇娘趴在床上,哭闹撒泼。
瑜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能够让沈娇娘消气,只能一遍遍抚摸沈娇娘的被哄着
“父亲还说让我跟那瞎子培养感情,怎么培养?让他陪我看花还是作画?想着就来气”。
“小姐快消消气,老爷不是说那卫家公子文采乐律都很好吗?小姐可以与他合合琴啊。”瑜娘想了想,也许只有这乐律能让二人培养感情了。
谁知沈娇娘赶忙摇摇头:“快省省吧,我这琴艺我自己还是知道的,我可不愿被一个瞎子看低了。”
闹了好一阵,沈娇娘终于累的睡着了。
瑜娘第一次见到卫明时,觉得世间还有如此耀眼的男子,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双无神的眼睛。
每日下午,沈娇娘都带着瑜娘与卫明聊天弹琴。当然,弹琴聊天与卫明相处的,都是瑜娘,并且为了保证没有旁人看见,沈娇娘以小姐的名义摈退了周围的奴仆们,而沈娇娘自己则偷偷溜开玩去了。
这就是沈娇娘想出来的妙计,将“与卫明培养感情”看做是父亲布置的课业,既然是课业,自然是叫瑜娘来代劳了。瑜娘本不同意,可是架不住沈娇娘的百般恳求。
沈娇娘知道不能违逆沈父的意思,嫁给卫明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实在不愿意从现在就开始每日对着一个瞎子,只能派瑜娘前去。知道瑜娘心善,定会给卫明留下好印象。而自己嫁过去以后便是卫明的夫人,一家上下将来怕是要自己来做主的。
所以只要卫明以为他爱得是自己,就没在怕的。至于瑜娘,不过是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丫头侍女,看在她对自己尽心的份上,以后倒是可以给她指个奴仆什么的婚事。
只是没想到,仅仅月余的接触,瑜娘便将一颗心都奉上了。还不知道自己相处的人并非沈娇娘的卫明,也对身边这个温婉体贴的女子动了真心。
两家长辈以为孩子们是两情相悦,开心的订下了好日子,便是沈娇娘及笄礼三月后,卫家就会派人来接沈娇娘前往明淮城。安顿一个月后,便是大婚之礼。
直到成亲之前,沈娇娘都还从未见过自己的未婚夫婿。
及笄礼后的三个月,瑜娘觉得过得匆忙不已。白日里要再帮着沈娇娘绣嫁衣,沈娇娘睡下后还要一直清点沈娇娘需要带上的嫁妆等物品。
终于到了临行的前一天,瑜娘被孔菁叫了去。
“这次小姐让你跟着去,你务必要保证小姐在卫家的周全,你要做她的眼睛她的耳朵,莫要让卫家的人欺负了她。”
瑜娘第一次看见孔菁面上有些不舍,心里温暖了一些。
“母亲放心,小姐本就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会记住母亲的嘱咐。”
看见瑜娘这样,孔菁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喜欢的人,就跟小姐说,让小姐给你做主。”
瑜娘笑开了,让孔菁注意自己的身体,多休息。孔菁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沈娇娘成亲的那一日,卫明坐在马上,由奴仆牵着马迎娶沈娇娘。沈娇娘偷偷从盖头透过去看,发现坐在马上的卫明笑容明媚,神情温柔,心里暗自庆幸着。
从下轿到拜堂李成,瑜娘一直低着头静静的跟在沈娇娘身后。而卫明却时不时转过头来看自己的方向,表情有些不解。沈娇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轻轻牵着卫明的手向前走。
卫家长辈们看见沈娇娘的动作,心下满意,觉得她颇识大体,懂得体贴照顾。
因为卫明的眼疾,这亲事拜完堂,这对新人的礼就算是结束了。卫明与沈娇娘单独坐在房中,沈娇娘也不为难他,自己揭开了盖头。
可是卫明脸色却不太好,尤其是听见瑜娘离开的脚步声后,更是难看。
“你是谁”,卫明直接问沈娇娘。
沈娇娘也心知肚明:“我的确是沈娇娘,今后就是你的妻子,你也只会有我这一个妻子。”
卫明捏紧双拳,压低的声线还是能听出愤怒:“为什么,你想要什么。”
沈娇娘看到这样的卫明,笑容凝固了一瞬,“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夫君若是待我好,我便好。”
“她是谁?”卫明并不想理会沈娇娘的话。
“她?你是说瑜娘吗?放心,她现在还是会跟在我身边,我要是坐稳了这主母位置,她也能有些好日子过。”
沈娇娘的话卫明自然明了,后来的时日里,二人在外人看来是恩爱无比,让人羡慕。可暗地里,卫明并不会碰沈娇娘,还会偷偷听着瑜娘的一举一动。
每次能和瑜娘说上一两句话,二人都会开心不少。沈娇娘也不在意这些,反而让瑜娘与卫明相处的时间多了一些。
现在的沈娇娘认为,瑜娘就是自己攥着卫明的那根绳子,只要有这根绳子在,自己的日子就会一直这么下去。
一年后,沈娇娘与卫明回沈家探亲。沈家摆了家宴,上下同欢。宴席过后,沈娇娘撇开众人自己独自行走在曾经的家里,心里竟也百感交集。如今的沈娇娘几乎把持了卫家中公,跻身上流的感觉也让她飘飘然。再看见曾经觉得繁华的小院子,也不过如此。
此时已是夜晚,沈家人大多醉酒睡下了,这院子里分外安静。而沈娇娘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顺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了曾经沈家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老夫人去后,这婆子因为做事极为仔细,便被留下来看守库房。
今日应也是喝了些酒脑子糊涂,现在正对着一块儿石头说话:
“嘿嘿,我有一个大秘密,一直不能说。嗝!你知不知道,当年接生的时候我看过的,嗝!那刚出生的小姐浑身干干,嗝!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胎记。谁知道嗝!过两天后竟然突然长了胎记出来嗝!”
虽说这老婆子讲话糊里糊涂还打着酒嗝,不过大概意思还是被沈娇娘听懂了。此刻的沈娇娘有些站不住脚,只听那婆子接着说:
“那个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嗝!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还背着二夫人嗝!爬过老爷的床,后来竟然怀了孩子。我猜是老爷不敢被老夫人知道,让丫头也不许说。结果嘿,那丫头就比二夫人早生两天,你说这巧不巧。说不定这丫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嘿嘿嗝”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旁人说与,现在那嫁出去的娇娘小姐正得意,免得惹了麻烦嗝!”
沈娇娘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蹲着和石头说话的老人,双手都有些颤抖。想到自己身上那一小块儿粉红胎记,脚步发软的朝老婆子背后走去。
乌黑墨重的夜里,醉酒老婆子倒在地上,满头都是血,这血也染在了听她说秘密的石头上。
——第六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