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秦夕娘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另一旁的阿鸾也紧紧跟着一个喷嚏,两人的鼻子都红红的,说起话来声音也是嗡嗡的。
“娘子和阿鸾姐姐这风寒虽说不算严重,但是还是要慎重啊。”珏儿担心的看着两人。
“近日城里风寒盛行,许是因时节变幻的缘故吧,一个不注意就被染上了”阿鸾头晕的厉害,还想要强撑着照顾秦夕娘。
“阿鸾姐姐快些躺好,”看见阿鸾起身,珏儿赶忙将她摁回去:“因这风寒,各个医馆都排着队,抓药每日都限量,这不知何时能好。”
为了方便照顾,阿鸾前些日子将自己的床榻安在秦夕娘卧房的偏室里。此刻两人一人一张床躺着,反倒没了之前照顾的意义了。
“放心吧,已经交代了琥珀去抓药了,这孩子年龄虽还小,不过做事还算仔细的。”秦夕娘看着要比阿鸾好一些,但还是有些乏力。
珏儿从窗户看出去,数了数时辰:“不过琥珀今日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真叫人担心。”
阿鸾也接着话说:“确实呢,这两日琥珀回来的比前时要晚些,不知是不是抓药不太顺利,而且回来后感觉这脸色也不大对。”
刚说完,一个小身影便跑了进来,将手中的药包往桌上一放,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喘粗气,珏儿在琥珀刚打开门时便隐匿回铃铛里了。
琥珀是近日才跟在秦夕娘身边学弹柳琴的小女娃,对清乐廊的内里还不算熟悉,不过对秦夕娘倒是忠心依赖。
“夕娘子,阿鸾姐姐,呼..这是拿回来的药,我这就去煎药了。”琥珀慢慢平稳了呼吸,拿起药包就要出去,而秦夕娘却叫住了她。
“你将药材交于弹瑟的瑜娘,然后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不多一会儿,琥珀回到房中,给阿鸾和秦夕娘各倒了杯水喝,“夕娘子有何事要问我。”
秦夕娘:“这两日街上的药材还足吗?”
琥珀:“不是很足,并且价钱开始涨起来了,许多家境贫寒一些的都买不起了。”
秦夕娘:“这也是常有的事,咱们的药还是在城中那家万良医馆抓吗?”
琥珀:“万良医馆的药材卖的太贵了,而且现在已经不供给普通百姓,大多数城中医馆的都先紧着官府与世家贵人们。这几次我都是走到城南郊边的贤德医馆才能抓够药。”
听了琥珀的话,秦夕娘垂眸沉默,阿鸾便趁着这个机会询问着琥珀的教习近况,琥珀红着脸有些局促,说着自己的柳琴近日练得少,只怕还没能完成秦夕娘布置的功课。阿鸾笑了笑安抚她,近日让琥珀总在外抓药,会耽误很多时间,功课后面努力便是。
琥珀咧开嘴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表情变了变,但是并未开口说。
“有什么事便说吧,小姑娘家别学着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夕娘皱着眉对琥珀说道。
琥珀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纠结了一阵子,两个手一直拽着衣角。深吸了一口气,琥珀有些小心翼翼地对秦夕娘说:“夕娘子,我..我好像..好像见鬼了。”
琥珀的话让房中的秦夕娘和阿鸾都怔住了,但一瞬后二人都有些奇怪又有憋不住的笑意。琥珀看见二人的反应有些急,“是..是真的,我就是怕你们不信..才没说的..问了我又不相信我。”
“好了好了,我们没有不信你,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秦夕娘止住笑意,郑重的问道。
琥珀告诉秦夕娘,因为要前往城南郊边的贤德医馆,必须要经过一个已经破败了的客栈。而自己每次从客栈经过的时候,都会看见客栈二楼有一名男子趴在窗户上。一开始以为是周围的流浪汉,稍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附近就算是流浪汉也不敢靠近这家客栈。因为这家客栈多年前有人死在里边,后来就总有人在这客栈里闹鬼,久而久之这生意就没人来做了。
听过这些传言,琥珀再经过时便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不知道是不是自觉有鬼的缘故,这次琥珀再看见二楼的男子时,不再觉得他像普通的流浪汉,而是注意到这人周身黑气笼罩,五官有些模糊。因为有窗户挡着看不见腿,不过能明显感觉到这人的阴森。
所以当这名“男子”冲着琥珀笑时,那咧到耳朵的大嘴着实让琥珀吓着了。再加上除了她以外,没人见过这客栈里有人出现,琥珀便觉得自己真的是见鬼了。
“照你这么说,这个‘鬼’怕是也知道了你能看见他了”阿鸾一边思考着琥珀的事一边说着,可琥珀听完这话两腿都要站不住了,“鸾姐姐,他..他..他知道了..我..我会有什么..事吗?”
“阿鸾别再吓她了,她才不到十岁,经不住的。”秦夕娘从腰间取下一对铃铛交给琥珀:“这样,明日你带着这对铃铛到那客栈门前,然后放到客栈一楼即可,过一个时辰后再去拿回来。”
“啊?铃铛?要放进去?还要..还要拿回来?”琥珀想到那客栈荒芜人烟,二楼有一个阴森男子冲着自己笑,头皮都在发麻。
阿鸾则安慰她说,这是锻炼的好机会,那人既然在笑,想必不会害她。
第二天,琥珀捏着铃铛出了门,走到客栈门口,四下里看了看没人,便将大门打开一个仅够自己小细胳膊出入的缝,将铃铛放在地上就赶忙走开了。整个过程琥珀都不敢抬头看二楼,不过不用看她也能感觉到有一阵视线一直随着自己,眼角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那个影子。于是琥珀离开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鹿堇和珏儿是在琥珀离开后现的身,二人悠哉哉的先在一楼大堂走了一圈,才到二楼的客房来。客栈很普通,并未有过什么灾难,内里的桌椅仿佛都还是曾经的样子。两人走到二楼靠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感觉到里面确实有什么。
鹿堇拦在珏儿前头,自己动手将门打开。两人看见这房间里还算整齐干净,被褥上落着些灰,桌上的茶杯已经干了。窗户边站着一个穿着老式长衫的年轻男子,五官看似与常人无异,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过多的白眼仁与笑的有些奇怪的嘴却是不大正常。而两人的目光霎时被男子两脚上长长的、不知连接何处的锁链吸引了。
“缚地灵”,鹿堇稍稍放松一些,珏儿也从他身后走了上前。
“呀,你们俩也是鬼啊?”这名男子激动的朝着鹿堇走过来,脚上的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叮叮啷啷”的声音。鹿堇将珏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对着这名男子说:“你是缚地灵?”
只见这名男子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应该是吧,反正我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就算是从窗户跳出去,这锁链也会把我拽回来。”
珏儿仔细打量了一下,问他:“看起来你好像也在这里挺久了,缚地灵是因为生前的强烈执念与所在的地方产生关联,所以死后才会被束缚。不过会根据时间的变化要么被带走重新往生,要么执念变成怨念成为怨灵。你是哪种?”
男子有些没好气:“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怨灵吗!”
看珏儿时姑娘,男子没多计较:“我叫梁俊柏,没能去投胎确实是因为一直有个心愿,不过也没多久了,前几日我已经感觉到鬼差的气息了。”
鹿堇与珏儿相继介绍了一下自己,便问梁俊柏生前是什么心愿。梁俊柏看了看两人,知道二人不是寻常鬼怪,尤其是这看起来有些凶的男子,怕是有着大本事的。于是带着些期盼说:“你们是不是来帮助我的,我想找一位应该已经五十多岁的女子,叫白月娘,我想再见她一面!”
鹿堇脱口问:“五十多岁的大婶?是你的母亲吗?”,因为这梁俊柏看来不过二十出头,想来是母亲应该不为过。
谁知梁俊柏有些害羞又有些恼鹿堇,“什么母亲,月娘乃我心中所念,不过因为世事难料,我临终前也没能再见到她。我已经离世快四十年了,当时月娘还不到双十年华,现在若是还在人间,应该是五十余岁了吧。”
三人交谈了许久,珏儿感觉铃铛有动静,便拉着鹿堇与梁俊柏拜别,赶忙回身到大门口。果然是因为一个时辰到了,琥珀来拿铃铛了。只不过因为内心害怕,琥珀蹲在门外,一只手捂住眼睛不敢看里边,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拿铃铛。但是因为方向不对,琥珀的小手在地上呼啦了好一阵儿都没有摸到铃铛,现下有些着急了。
鹿堇此时却来了些兴致,悄悄将铃铛从琥珀的手边挪动,还故意让琥珀感觉到铃铛在动,空荡荡的大堂中回响着铃铛清脆的“泠泠”声。
只见琥珀的手臂在眨眼间缩出了门缝,门外的小琥珀从另一只手的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包着眼泪的小心看向客栈里面。然而琥珀只看见缝隙中黑乎乎的一片,看不见门背后躲着的鹿堇与珏儿。
于是琥珀壮了壮胆子,又把手伸进门缝摸索。鹿堇也再次碰开铃铛,“泠泠”的声音又回荡了起来。这一次,琥珀不再捂着眼睛,而是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叫出声来,两个大眼睛簌簌的掉着泪珠子。
珏儿终于看不下去了,对着鹿堇的脑袋用力打了两下,拽着鹿堇的耳朵缩回了铃铛里。与此同时,门外的琥珀“呀”的大叫起来,在自己的声音鼓气下一脚踢开了门,看见静静躺在地上的铃铛,闪电般冲进来捡起又冲了出去。直到跑回清乐廊了,琥珀才在瑜娘的阻拦下停下脚步。
瑜娘看见一身汗的琥珀吓了一跳,赶忙拖着琥珀烧热水洗了个澡,如今秦夕娘与阿鸾还未痊愈,若是琥珀也再染上风寒,几人相互传染着才是大麻烦呢。不过阿鸾此刻已经好转许多,可以起身做些轻便事情,知道琥珀回来就嘱咐瑜娘稍加照顾,让琥珀先歇息,自己则拿了药材与铃铛回去了。
秦夕娘叫出了珏儿与鹿堇,询问他们关于今天去查勘的情况,二人向秦夕娘讲述了关于梁俊柏与白月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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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娘与梁俊柏都出生于离文景县有些距离的乐安县,不是豪门贵胄,也不是富家商贾。但是这两家人确实全县闻名,因为他们相隔仅仅一道墙,祖祖辈辈都与对方争斗不休,却一直没分出高下来。在祖辈教育的影响下,白月娘与梁俊柏也是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就连爬树都要争个一二来。两人年岁相差不过两三岁,本应该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生生变成了仇人相见格外眼红。甚至许多次,二人会私下相约到僻静的地方打架,虽说白月娘是女孩,但打起架来真真儿是巾帼不让须眉。
双方长辈每次看见挂了彩的孩子回来,免不得一阵询问,但最后还是会问二人谁赢了。若是白家赢了,白父便会带着白月娘到梁家嘲笑一通;若是梁家赢了,梁父同样会带着梁俊柏到白家去奚落一番。县镇上的人对两家人的情况都清楚,也曾经有过好事者来协调,但是没有半点效用,反而愈演愈烈。
两家人是因为何事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几世不休呢?到后来,连两家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忘记了,毕竟已经是老祖宗的事情了。
随着白月娘与梁俊柏慢慢长大,私下打架这事儿确实也有失体面,也就不再胡闹了,不过二人的争斗升了级。今日白月娘在街道上行善举,博得一众好名声,那明日梁俊柏定会前往贫苦巷弄里给那苦人家送些米面粮食;若是昨日梁俊柏在酒肆里与文人墨客们相聚,吟诗得到赞赏传扬,那今日白月娘也一定会穿上自己最昂贵精致的服饰上街溜达,用少女的婀娜盖住少年的文思。
二人毕竟年轻气盛,不久之后,白月娘发现梁俊柏的才学确实不一般,而且日常品行皆是上品,虽说气度比不上那些王宫少爷,但确实清秀干净一表人才。
梁俊柏也发现,白月娘每次行善施粥时,那脸上的温柔是发自内心的,彼时的白月娘身范光采,虽说容貌打扮不如那些千金小姐,但是那一颦一笑着实配得上“白观音”之名。
于是,互相争执比较,变成了互相追赶欣赏;以往见面便是冷言讥讽,现在却变成了赞扬鼓励。二人终于在相互暗慕数月后,向对方吐露了心事。不过两人也知道现在长辈们的战争并未休止,也是瞒着家里偷偷眉目传情。
白家搬家确实让整个乐安县都讶异了,因为几辈子无论和梁家如何争执,双方无一边提出要搬家。一问为何,便是这场战争不可逃避,势必要死磕到底,谁先搬谁就输。
而白家因为白月娘的兄长成功中举,被朝廷委派到文景县来做县令,便举家迁往了文景县,这一次的搬家并没有说是这两家之争输了,而是白家赢的彻底。
白月娘搬走后,梁俊柏的日子显得无趣,便偷偷写信给白月娘。当然不敢直接给白家,而是通过文景县住在白家隔壁的李婶偷偷传递,再由李婶传来白月娘的回信。每两个月一封的来信,变成了白月娘与梁俊柏日日期待的心事。
这一边白家兄长的官途平稳的延续着,另一边,没了竞争对手的梁家也就如寻常人家一般度日。好景不长,白家兄长被官场针对,白家举步维艰,梁家的微末营生也难以维持,原因是因为梁俊柏身患痨症,梁父将家底几乎掏了空也无济于事。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梁俊柏恳求父亲让他前往文景县见一见白月娘,在得到父亲的同意后,带上自己仅剩的一些存款出发了。本就身患重症体力不支,还要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梁俊柏能够感受到自己日渐萎靡的身体。
到达文景县后,梁俊柏找到城南郊边的客栈,因为城郊,所以房钱便宜,也没什么客人,最重要的是白家现在就住在离客栈一街之隔的房子里,从自己住的房间窗户看出去,能够看见白家的房顶。住下后梁俊柏开始闷着头写信,足足写了十二封。偷偷交给从前的李婶,托她依旧每两月给送一封,李婶是个老实人,看见眼圈发青的梁俊柏有些担忧。
梁俊柏笑了笑,并未告知事情,只是不断重复自己的嘱托。当晚,回到客栈的梁俊柏一边思念着白月娘,一边咳嗽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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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