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温舒涵的喜事,整个段家都沉浸在小心翼翼的喜悦氛围中,一切饮食起居都格外仔细,不过温舒涵不愿身边人太多,依旧只有香桃一人近身服侍。
有孕的女子大多口味刁钻,喜好不定,而温舒涵尤其爱吃杏仁,每日都要有大把的杏仁下肚才感觉到舒坦。不过不知是不是杏仁吃太多的缘故,偶尔会有一点腹部难受,而且非常畏寒。
“香桃,这火炭盆子在添热乎些吧,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总觉得屋子里漏着风,冷的紧。”温舒涵裹了裹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厚衣衫吩咐香桃。
“少夫人,这火炭已经加的很热了,门窗也只留了一丝缝透着气呢,怕是关严实了会闷着。”香桃犹豫着说。
“不打紧的,感觉闷着了再打开就成,这会儿先顾着暖和。”
香桃也不啰嗦,手脚麻利的去拨弄了炭火。温舒涵刚感觉暖和了没一会儿,段围走了进来,刚一踏进门便被屋里的炭火还熏着了,屋里的热浪差点把段围给推了出去。于是段围赶忙叫人开窗通风。温舒涵想要阻止,但看见段围呼吸都困难的样子也就同意了,只不过让香桃去吩咐下人们烧些烫水灌在小铁锅子里拿来暖身子。
香桃离开后,段围拥着温舒涵关怀着她的身体,不停的嘱咐她不能把屋里弄得太呛,对她与肚里的孩儿都不好。温舒涵无奈,笑着说自己着畏寒的毛病不知是怎的,大夫来看也说是孕期身体变化的缘故,倒是开了些安胎的方子,不过也没太大改善。
几月时间过得很快,温舒涵身体已经有些不便,肚子的重量让她稍微走两步都累得慌。不过大夫说,还是要坚持多走走,日后生产时才不会太过辛苦。
这天瞧着日头好,温舒涵想到花园里走走,虽说是冬日已经接近尾声,天气不似之前那么寒冷,但花园的花啊草啊的都还没开,不过晒晒太阳也是顶好的。
段家最近因为外头生意的原因,段围几乎很少在家,与段家主一同外出。这几月温舒涵也就寥寥见过几次,俩人也说不上太久的话,段围就又被叫走了。
而这天温舒涵正边走边与香桃有一塔没一搭的闲聊着,忽然看见前方段围正站在阳光下,微笑的看着来人。段围的温柔笑意,让香桃感觉如沐春风,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段围走近温舒涵,二人还没开口,香桃蓦地向前半步行了礼,“少爷回来了,少爷此次出去了许久,终于回来了。”
段围与温舒涵先是一愣,听香桃说完后,段围朝着香桃笑了笑,吩咐她起身:“是啊,这次回来了应该能待上许久了,有我在,香桃也能偷个懒。”
香桃脸颊都有些红,“香桃何时偷过懒,少爷回来,香桃还能连着少爷少夫人一块儿伺候了呢。”
段围哈哈笑出了声,随后让身后的奴仆递来一支手串,几颗珊瑚配着木质的香珠串联而成,珊瑚的颜色透亮鲜艳,被香珠长期围衬着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香味与香桃平日闻到过的不同,淡雅清幽,又有些春意在里的感觉。
“这个是给你带的,小姑娘家还是得打扮打扮,这手串看着不错,挺适合你的。”段围让奴仆将手串给了香桃。
香桃狂喜不已,双手接过手串,如同珍宝一样一遍遍看,带在手腕上就像是那金镶玉的镯子一般耀眼。香桃抬起透着红晕的脸,惊喜向段围道谢,眼里的意味已然明显。一直没说话的温舒涵安静的看着,香桃跟在段围身边十余年,段围亦是当香桃如半个妹子,所以温舒涵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过,香桃此次的表现好似有些激动过了头,看见香桃脸上泛起的阵阵红晕,以及眼里快要掩藏不住的爱意,温舒涵笑容渐渐淡了些,意味深长的看了香桃的手串一眼。
段围接替了香桃,搀扶着大腹便便的温舒涵继续走着,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温舒涵也感受到一丝丝暖意。走到花园的亭子间,温舒涵感觉有些累了,提议坐下歇息片刻。便选了个能继续晒太阳的位置靠着坐下来了。
“夫人这身子可还撑得住?”一听到温舒涵说累,段围赶忙着问道,好似马上就要差人去请大夫了。
温舒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现在不是头三月,身体到好像是习惯了,不过是腿有些酸胀,歇一会儿就行。”突然,温舒涵像是来了兴致,手痒痒的想要弹琴,便吩咐香桃回去取来,香桃离开后,又将其他的奴仆们都支远了些,二人在亭子间说笑。
看见周围清净了,温舒涵便开始说正事了:“不知夫君可知,香桃心里可有心上人了?”
段围:“哦?这倒是不知,小姑娘家的事,怎会与我说?”
温舒涵:“我倒是多次看见香桃一个人少女怀春一样傻乐呢。”
段围:“还有这等事,这丫头也不说,咱怎么着也会顺了她啊。”
温舒涵看着段围确实全然不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香桃跟了夫君许久,夫君待她也极好,怎的当时没收了香桃呢?想来香桃也不会反对的。”
段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夫人这是何意,香桃虽跟我许久,可我对她也就是对一个身世命数可怜的妹妹而已,香桃的父母亲早年就丧命了,被亲戚们轮流照顾着长了些日子,就因为没人愿意家里多着个拖累给卖了,当年段家看她可怜但是有着一股子机灵劲,就带了回来。不过家里身世可怜的下人也不是少数,香桃跟我近些,但也不可能收进房的。”
温舒涵也皱了皱眉:“这就不好办了啊,夫君没有这意思,可在我看来,香桃这一颗心只怕是拴在夫君身上了。往后若嫁与他人,这日子也不好过了。”
听见温舒涵这么说,段围更加不可置信了,温舒涵解释道:因为段围为人本就温和,对待身边的人也是柔善的。小姑娘会错了意,芳心暗许,在加上段围会偶尔赏一些小饰物。其实这些赏赐其他丫头也会有,都没什么,唯有香桃,将这误会加的更重了。
温舒涵:“这几个月来,夫君每每回来,我都注意到香桃的状况过于兴奋,夫君离去后就有些怅然若失。今天这小手串,更是让她掩藏不住自己的心事了。”
段围也同样感觉有些难办,但自己本就不愿纳妾,更别说是纳香桃了。“没想到竟误的香桃心思,可我与夫人情深义重,不可能再收女子的。如今夫人怀有我的骨血,往后,我也只想与夫人你一人携手到白头。”
听见段围一脸郑重的说出这等甜语,温舒涵反应了片刻才回过味来,脸红的速度也尤其快,一边说着段围都快要是孩子爹了还如此不知羞,一边问段围关于香桃的事有何打算。
段围也沉吟了许久,无奈的摇摇头:“这些女孩子的事我是真的不懂,要不改日去问问娘的意思。”
温舒涵:“母亲若是知道这些,想必是要将香桃打发出去的。”
段围:“再想一想吧,也不能让香桃真就受了委屈,毕竟是由我而起的,实在想不出法子再去问问娘吧。”
温舒涵点点头,应着声。
而香桃为了能早些回来与少爷多待片刻,抄着下人们才知道的小道,快步跑回温舒涵的院子,拿了琴便有疯狂的跑回来。没多久就回到了亭子间附近,刚欲走上前去便听到二人的谈话,脚步就停了下来。躲在二人身后的草垛的后面,听完了整段对话。
再次出现在温舒涵与段围面前的香桃,神色平静,递上琴后就退开去站着。看着温舒涵调试着琴弦,看着段围紧张又宠溺的神情,香桃刚留起的指甲段在了手掌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温舒涵轻柔的曲调唱起,听见歌声,段围也倚在扶手旁静静的听着,想要闭上眼享受此刻的岁月静好,又不舍得错过眼前的良辰美景。
“快!快再多接水来!”
“少夫人加把劲,再加把劲!”
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子的段围,已经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冲进去了,不过被段夫人叫人死命的拦住,下人们也一直说产房不吉,少爷阳刚之躯贸然进去,也许会冲撞了少夫人与小少爷。听见温舒涵在里面痛苦的嚎叫大哭,段围心疼的紧。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温舒涵的叫声越来越虚弱,但依然没有婴儿的啼哭声。房外的所有人都揪着一颗心,段夫人更是在心里不断的祈祷。
大约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产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依旧没有啼哭声,连温舒涵的叫声与稳婆们的喊声也都消失了。静静等待片刻发觉还是安静异常后,段围赶忙使劲敲门问里边的情况,段夫人也着急的叫里面的人。
突然,门缓缓的打开了,一名接生婆抱着一布包裹着的婴孩走了出来,不过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反倒是悲怆伤心。出来便跪在段围面前,哭诉着告诉他,夫人生下的是一位小公子,不过小公子全身泛着青紫色,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段围踉跄的退后了两步,不死心的想要去抢来自己的孩儿,他双手还未触及婴孩,便听见婆子们在里边大声呼叫温舒涵,那哭声可比接生婆出来时要凄厉的多。
“少爷!少爷!少夫人不行了!!”
段围顾不上面前的婴孩,奋力朝里冲去,被屋里浓烈呛鼻的血腥味刺激的反胃。但苍白无血色的温舒涵,以及一床的鲜红血色,更是刺的段围眼睛都睁不开。
所有人都被段围赶出了房门,他坐在温舒涵的床边,紧紧抓着温舒涵的手。这双手纤细修长,能够在月琴上来回拨弄弹奏,灵活美丽。此刻却柔弱无骨,冰凉的让人害怕。段围赶忙捧着温舒涵的手一边搓一边向它哈气,希望能让这双手有些温度。感受到手上有滚烫的水一滴一滴掉在手上的温舒涵,微微睁开眼,看见正无声的留着眼泪的段围,不服输的暖着自己的手。
“夫君,陪我说说话吧。”温舒涵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是却更虚弱。
“夫人想说什么,待身体好转了慢慢说,现在你要多休息。”段围抹了一把眼泪,再次给温舒涵掖着被子。大夫用参提了温舒涵的气,只为她能再有一点精神与段围见上最后一面。
温舒涵轻轻拉着段围坐下,看着哭的眼睛都肿了的段围还笑了笑。
“夫君,涵儿的身子..涵儿心里有数..我没事的。只是..只是我好遗憾..好遗憾没能为夫..夫君你..生下健康的孩儿..也不能..不能陪着你..白头到老..不能再给你弹月琴..再与你..一同晒太阳..”温舒涵断断续续的说着,段围更是觉得心都被扯碎了。温舒涵亦是有泪从眼角流下,段围赶忙轻柔的用手抹去。
“夫君..咱们的孩子..你要好好安葬他..将他..与我放在一起..”
“夫君..我走后..你要再娶一个..心善爱你..温柔的女子..相互扶持..虽然我..可能会嫉妒..但是比起你..那么孤单..我更不愿意..看你难过。”
“还有..还有..若是之后..发现了些什么..夫君不要..太过怪罪..为自己..积福,涵儿..先去了..望夫君..珍重。”
段围跪在地上,把温舒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哭的不能自拔,尽管这泪水滚烫,但温舒涵的手却越发没了温度。感受到这柔弱的手沉沉的向下滑去,段围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下了。同时觉着肝肠寸断,嘴里呢喃着:“夫人..夫人..涵儿..我不想要别人..我说过只愿与你一人携手到白头..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你怎么能就丢下我一人啊..”
“涵儿..涵儿你醒醒..我还想听你弹月琴..还想你给我唱..唱《留别妻》..涵儿..还想让夫人你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涵儿你醒醒..”
段围的哭诉让守在屋外隐隐听着的人,都无声的抽噎着。角落里的香桃看众人的心神都在里面,冷漠却又不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笑,转身离开了。这一幕,让正好在外间一同哭着的绿竹,记在了心里。
————第二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