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秀秀和熙若姑姑去寺庙进香，紫菀没有跟随，她难得空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院。虽然是在同一个府中，但既然做了江绣媛的奴婢，当然不能擅自离开，以防主子随时召唤。所以紫菀自从6岁开始做秀秀的玩伴，极少能回来自己的屋子。如今竟有种陌生的感觉，虽然他们住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只有有限的几间屋子，但因为紫菀父母的身份比一般奴婢不同，院内的条件倒还不错。紫菀父母住一个朝东的厢房，屋里家具虽然陈旧，倒也还齐全，同侧靠北是一个小屋子，隔出来了小厨房，杂物间和柴房，也还算规矩。紫菀的屋子朝向西和父母的屋子对着，陈设简单，但非常干净，一看就是邹嫂每日都打扫，不让女儿的房间染上纤尘。院里种了两颗高大的梨树，一个粗大的枝桠上挂着因为风吹雨淋已经有些破损的秋千。另一颗树下摆了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紫菀幼时常在夏夜坐在石凳上吃着母亲做的糕饼，听母亲讲故事。那时石凳对于她来说还有些高，需要费力爬上去，如今倒是觉得这桌凳都矮下去了。果然时光飞逝，如弹指之间秋千不能坐了，这小院也似乎变小了。
紫菀进了院子还在发愣着，就见邹嫂从屋里出来了。
“闺女，今儿怎么回来了?”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喜。
“小姐出府上香去了，今次不用我跟着，我就回来看看爹娘。”说着跑上前握住了邹嫂的手。
“好孩子，快让娘看看。”邹嫂捧着女儿的脸，声音颤抖，眼泛泪光。
“娘，咱们进屋说吧。”紫菀扶着邹嫂进了西屋坐下，邹嫂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些。
“闺女，小姐对你还好吧，这些年真是苦了你，我都后悔当初不该让你去给小姐当玩伴的，唉。”
“娘，小姐对我挺好的，我也没受什么苦，反倒是跟着小姐，有机会学了琴棋书画，这从前是不敢想的。”紫菀安慰着母亲，其实小小年纪骨肉分离，爹娘被迫缺席了她的成长，她心里也是难过的，个中滋味随着年纪渐长更加体会的深刻，但身为奴婢，也是没办法的事。紫菀不想好容易回来一趟，净是惹母亲难过，于是岔开话题。
“我爹呢？”
“还是老样子，跟着老爷料理绣庄的生意，也挺忙的，这几天回来的都挺晚。一会儿我找个人给他捎个信儿，让他晚上早点回来。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吃顿饭。娘做几个你爱吃的菜。”邹嫂说起做菜，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好的娘，好久不回来，我也好想你们，想吃娘做的饭菜。虽然您管着厨房，但我知道平时我们吃的饭菜大多不是您做的，别人不觉得，但我吃得出的。”紫菀难得流露出小女儿姿态，抱着母亲的胳膊撒起娇来，邹嫂看着女儿满眼慈爱。
再怎么听别人说紫菀如何如何稳重懂事，知书识礼，可说到底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她敛起小孩子心性，规规矩矩的总是难为她了。她自己和紫菀她爹为奴为婢也就罢了，她是真不想自己的女儿还这么过。忍不住在心里叹气，眼圈又有点泛红。
“闺女，娘之前做了些点心，我去给你端来。你回屋歇会儿吧，晚点你爹回来了咱们做点好吃的。”邹嫂说着忙活起来了。
紫菀看到母亲因为她回来而明显愉悦起来的情绪，心里非常愧疚。自从她随侍小姐以后，几乎没怎么回来过。跟父母相聚的时间也减少了很多，爹娘没有给过她足够的照顾，她也没有给父母足够的陪伴。一家人偶尔聚在一起，倒显得稍微有些生分了，这就是迫于生计的无奈。
紫菀看着母亲背影远去，心中泛起了酸涩，不过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大家都过得太不易了，难得相聚还是说些高兴的事情吧，反正自己的那些烦恼说与他们也不过是让他们平白担心，没有什么别的用处。索性不说了。
紫菀推门进了自己的小屋，入目是陈旧但整洁的桌椅，左手边一门之隔就是她的卧房。当初她还年幼就离了爹娘，如今这屋子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因为她几乎不回来住，这里虽说是她的屋子，也没有太多她随身用的东西，只有一些被褥，桌上放着几本很旧的书，一看就是很久都没人读的样子。她有时候觉得她就像木兰一样，现在的状态就是十二年从军归来的状态，不免唏嘘。
屋里转了转紫菀就去厨房帮母亲了，尽管做侍婢很多年，但她从来没有为爹娘做过什么，回来就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事情，哪怕是最简单细小的事。其实紫菀名义上是侍婢，要随侍在小姐左右，她也没有像一般粗使丫头那样做许多重活，相反的，她都不像一个奴婢，言行举止倒更像是江家小姐。大夫人当初允诺会好好照顾她和豆哥的话并没有食言，这么多年紫菀虽然顶着奴婢的名头，但其实跟小姐一般无二。只是一点，不得自由，还是要听小姐的差遣。所以对于厨房的这些事情，她并不在行。这会儿她抢着要干活儿，反而有点忙乱。
“闺女，你去剥豌豆吧。”邹嫂只舍得派些轻省的活儿给女儿。
“娘，爹可说过绣庄的生意如何？”紫菀抱着一盆豌豆荚坐到桌边。
“没有。他呀生意上的事从来不和我说，反正我也不懂。不过听说这绣庄一直挺忙活的。应该不错。”邹嫂一向不关心这些。
“哦，我只是在小姐那听到了些闲话，估计都是误传的吧。”紫菀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说生意不好做，绣庄的生意被别的商户分走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闺女，娘跟你说，这宅门里的事儿不是咱们做奴婢的该过问的，你跟在主子身边，更是应该学会这一点，不该问不该听的千万别掺和进去，免得惹上祸端。还有你如今年纪渐渐大了，要和府里的少爷们离得远些。”
“小时候也和少爷们接触过的，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小姐就常吵着要去找几位少爷呢，我要跟在她身边的话，自然也避不开的。”紫菀有些糊涂。
“小姐跟你不一样，那是她的哥哥们，自然要亲厚些的，但是你毕竟是奴婢，就算大夫人仁慈把你照顾的很好，但是你也不能失了本分，听娘的没错的。”哎，如何才能说得清啊，只能旁敲侧击了。
“哦，好的，我记住了。”紫菀尽管不太明白，还是答应了，她哪里知道母亲的担忧。
母女两人就这样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午饭之前来了个小厮说是葛老爹给捎话中午不能回来，晚上和他们母女一起吃饭，让他们不必等了。于是母女二人午饭只是把几样小菜炒了，剩下的等着葛老爹晚上回来一起吃。
吃完了饭邹嫂撤去了碗筷，把用去年的秋梨熬制的梨膏化开了些给紫菀做了碗汤饮，就着之前桂花糕，又坐了一会儿。母女俩坐在桌子两边，紫菀边吃了桂花糕，边和邹嫂闲聊。
“娘，之前我和小姐去了二夫人那里，她为什么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我觉得和咱们这里倒是差不多的呢。”
“二夫人身体不好，不愿意人多闹着，所以才选了清静的住处，方便休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只是那院子也太清净了，不过那院里的石榴树和各种花开的倒是很好，一进去一股香气。”紫菀还记得二夫人院里那清清淡淡的香味呢。
“哎，石榴是多子的寓意，可惜啊，她也就只有两个儿子的命，再多也是不能了。”
“娘，你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去二夫人那里做什么了？”邹嫂忽然觉得自己说多了，忙转开话题。
“二夫人给小姐做了发饰，小姐去探望呢。不过二夫人倒是真的挺好的，对小姐也很亲切。”
“闺女啊，你要记得你是大夫人选了随侍小姐的，千万要记得分清了尊卑，二夫人再好，那上头还有大夫人呢。不能逾越。”
“呃，好。我知道了。”紫菀总觉得她娘说话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大夫人和二夫人之间似乎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和睦。只是娘既然不想多说，那她也就不问了。不过说起来几位少爷现在的状态倒也确实不尽相同，这嫡出庶出分别还是很明显的。大夫人的子女在府中倍受关注，而三少爷和四少爷却存在感不太强。说起三少爷她有些气愤，之前见面还把她跟万花楼的花魁相提并论，也是真真气人。要说这三少爷样貌也算是出众，并不输给大少爷和二少爷，只是这行事做派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么一对比，大少爷就好太多了，为人温文尔雅，且待底下的人也宽厚亲切。行端坐正，一副儒生气度，论学识更是堪为垂范。两相对比高下立现，人都道“子不教，父之过”，可这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差的太多，不知江老爷是有过还是无过。
紫菀兀自沉浸在这胡思乱想里面，没注意母亲从外面在叫她，好像是她爹爹回来了，紫菀连忙跑出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