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楼内。
“你为吴将军卖命?”贺逢辰皱眉,冷冷地问。
彩云抿着唇,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头,片刻才说:“不算卖命,是后来一段时间,他才找的我。”
“为何找你?”他问。
“只是让我将迎春楼的财务流向都报给他……但我没有这么做!陛下,您要相信我。”彩云的声调上扬。
“到底有没有做,过段时间我便知晓了。”他只是淡淡地说着。
其实这迎春搂的资产,说大也不大,小也不小,但可以舍。贺逢辰这么想。
片刻沉吟,贺逢辰站起了身,语气冰冷:“你若是真心待我,就应该聪明点,识相点,离吴将军远一点。现在倒好了,一起拖下水,有意思吗?”
她只是冷笑着,道:“陛下既然早已经一门心思扑在慕姑娘身上了,那我做再多努力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还不如听吴将军的话,好有一丝希望,换得……”
她顿住了,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贺逢辰瞥过去一眼:“说。”
彩云于是咬了咬唇:“陛下,吴将军曾对我说,他不可能让你和慕姑娘在一起的。所以、所以,我是有可能和你厮守终生的那个人,不是么?”
贺逢辰“嗤”地笑了出来:“他说不可能,便不可能了?你算是什么东西,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彩云的面容变得苍白,惨惨然地勾了勾唇:“我……懂了。”
“懂了便好。”他皱了皱眉,刚起身,想要离开这房间,却听得一句低沉的话语——
“陛下难道就不防着那祝崆吗?”
贺逢辰转了身,注视着彩云,却笑了,道:“彩云姑娘知道的还真多,只可惜,我本就没什么要防他的。彩云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别到时候,自身难保。”
语毕,便推了门离去,门外的歌舞声远远地传过来,同屋子里头的寂静形成反差,有些嘲讽意味。
他嘴角的弧度总是这么迷人,眸底却在她这儿盛满阴郁,从不曾明媚过几分,可她明明见过他真正明亮过的眼神——是在端详他画的女子的时候——而画上那人,是慕采昀;还有他先前每每唤“彩云”之时,眼角眉梢不自知地流露出的温柔,一点一滴泛滥开来。
那时她还不晓得,他心里头想的是“采昀”。
太嘲讽,彩云这么想。
她踉跄了几步走到二楼阑干旁朝下看,正巧贺逢辰的背影闪出大门外去,她三步化作一步急匆匆地下了楼,只见到的是他策马绝尘的踪迹。
彩云便又上了楼,关紧了门,却还有欢言隐隐约约地透过来。她自个儿沏了茶,慢慢饮着,忘掉时间的流逝。
不知何时,已到了日暮光景,彩云呆坐在屋子里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柜子里翻出了几个账本,仔细读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又开了门下楼去,牵了后院的一匹马便骑上去,朝城外客栈驾去。
城外就那一个客栈,是从燕国都城里头到北疆军营的必经之地,也就是几天前慕采昀三个人所住的地方。
到那客栈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只是晚风沉沉,吹在她身上格外的重。
她翻身下了马,走进那客栈,里头算是比较忙碌,住客也不少。她熟练地绕过木质桌椅,走到厨房旁,掀了帘子便进去了。
那老板抬眼看见她进来,只作平常,做着手上的菜肴,淡淡开口道:“怎么了,彩云姑娘?上回给你的情报不够有打击性?三角恋,多带劲,难道他贺逢辰没有反应?”
彩云紧闭了唇,神情严峻,听着他的菜刀切击案板的声音,半会儿才开口道:“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老板这才抬眼正视着她,似乎有些怀疑这话语的真实性:“哦?这不像你啊。爱了贺逢辰这么多年了,如今跟我说不在乎这些了?”
彩云只是神情淡漠地丢过去一句:“因为没有可能,何必纠缠。”
“得,敢情你这是因爱生恨了,呵呵。”老板停下了手中动作,喊妻子过来做菜,自个儿拿起抹布擦了擦手,笑了起来,“行,所以你今儿来什么事?这么晚还要来,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彩云没言语,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本账簿,递到他面前:“你能联系得到吴将军,对吧?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前他问我要迎春搂的账本,我出于陛下的面子没有给,他叫我想明白了再去找他。”
那老板盯着那账本看了几眼,微张了张嘴,眼中溢出狡黠。
“我现如今算是想明白了,麻烦你把这账本给他,再帮我带句话——”彩云没有在意他的神色,依旧说着,“这只是迎春楼刚开始的时候,一小部分财务走向,到后面的,也全都在我这儿。他若是想抄了整个迎春楼,我是乐意的,但想他来拿条件换,我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情,希望他清楚。”
老板先是怔了一会儿,继而鼓了两个掌,面上泛笑:“不错,不错。没想到,彩云姑娘不执着于情爱的时候,倒还聪明。”
说着,便接过了那账簿,只是翻了几页,就又合上了,道:“我完全相信彩云姑娘这账本的真实性,定会完好地转交给吴将军,彩云姑娘只需要静候佳音便是。”
他笑了笑,又转身帮妻子择菜,不再说话。彩云也识相地退了几步,走出厨房,转身出门便离去了。
老板听得门外马蹄声逐渐消失远去,将那账本揣入兜中,朝妻子道:“婉儿,我得去一趟北疆军营,今夜可能不会回来,店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你了,等我明早回店。”
老板娘淡淡笑了笑:“好,放心。”
那老板披了件黑斗篷便从后门出去了,在马厩里头牵了一只良马出来,便快马加鞭赶去北疆军营。
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但那老板仍旧轻车熟路。不知过了多久,他瞧见远处有星点灯火,便朝那方向而去。越来越近的时候,便能看见军营外头守着的四个士兵了,他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通行令牌,将马拴在营门外头,走了进去。
此时,营里刚用完晚饭。
慕采昀整日在营帐里吃喝玩睡,时不时出来溜达几圈,但总能见到黑着脸的吴巧艳。她实在不明白是哪儿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导致二人一打照面,吴巧艳就“哼”的一声直接转了身,朝反方向赌气地跑走。
祝崆也很头疼,虽然自己看来是劝到了吴巧艳,但她对自己的态度却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时而温和时而跳脚,令他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哪里知道,在那次谈话过后,吴巧艳的心底也是万分煎熬。她不想不承认自己的心意,又不想刻意同祝崆亲近,就这样生着闷气,又讨厌起了慕采昀,怪她为何早早便遇到了祝崆,让祝崆如此着迷。
侍卫送了晚饭,祝崆却是没有心情用膳,便掀了帐门出去,刚想到慕采昀的营帐里头去瞧瞧她的近况,却听见有脚步声,窸窸窣窣,由远及近。
他微侧身子,望见一个人影匆匆地赶向吴将军的营帐去,那人并没有瞧见他,他于是抄了后头的近道,绕到吴将军所在营帐的后头,那人则是从前头走进去的,便相对着。
那人在明,手上揣着一个册本样的东西;祝崆在暗,于是能够看得分明他的脸孔。
轮廓、神情、眼睛,都好熟悉。
那人披着黑斗篷便进了营帐,电光火石间,祝崆忽然忆起一张脸。
——居然,是那个鼓励他“勇敢表白”的客栈老板!
怎会如此。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