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外传来健马嘶鸣声,狸猫目中凶光大盛,如电般朝外窜去,只片刻便传来马匹的哀鸣。
哀嚎久久不绝,白玉京知道,妖狸不会立时将猎物毙命,它们喜欢生吞活剥,先用妖力控制住猎物手脚,在猎物的肚上开一条缝,慢慢将内脏挖出来,一点一点享用。
通常他们的猎物死的都很痛苦,死亡对它们来说都是奢求。
白玉京没有办法,他只能静静躲好,期望妖狸吃饱后马上离开。他不敢逃也不能逃,在这寺中尚有一丝机会周旋,出了荒寺露身荒野只会死的更快。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的哀嚎声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空气中飘来凝重的血腥味,白玉京屏住呼吸,知道那妖狸去而复返,而且就在不远处。
因为马匹离他太远,血腥味根本传不到这里。
他想探头看看妖狸藏在何处,却又不敢,只能在脑海中飞快思索对策。鬼气?恐怕鬼气还没传到妖狸身上,自己的心就被挖了。宝剑?恐怕自己连碰都碰不到它。
只剩下一块玉佩,这玉佩若是有用,食心魔摸到自己时早该发动了,如今不过是个装饰品。
白玉京还在思考,不觉血腥味越来越近。他抬头一看,那妖狸不知何时早已跃上香案,正阴惨惨的望着自己。
“轰隆”一声,白玉京滚了出来,香案被妖狸一把抓破,香炉烟灰四处纷飞,一时间寺里烟雾弥漫,只能看见妖狸两颗绿油油的眼珠凶光四射。
白玉京不敢靠近妖狸,生怕被它妖力控制,任它宰割。忽然破空之声大作,几道白影破开烟雾朝白玉京刺来。白玉京宝剑快如闪电,剑花错落,叮叮当当将那白影击退。
原来是妖狸的尾巴。
好在白玉京剑法卓然,挡下一阵。
妖狸一击不成尾巴忽又变大变粗,横扫过来。白玉京不敢硬接,翻身躲过。巨尾横扫大半个荒寺,连同支柱地板一块扫断,布幔横梁齐簌簌掉了下来,不少布幔落在火堆旁,这荒寺年久失修,此时一遇火苗刹时便烧了起来。
白玉京见荒寺将倾,连忙跃出,忙乱中看见妖狸被石头杂物埋在其中。
大火忽起,夜空中火光冲天。白玉京紧握长剑,紧盯着火海中间,怕大火烧不死妖狸,反扑而来。
忽然几块巨石带着火花飞出,白玉京身形一退,手中长剑反削而出,巨石纷落,火星四溅,这时才看见浑身浴火的妖狸。
妖狸尖啸,声音刺入白玉京耳膜,顿时浑身血液凝固,再也无法动弹。
他仍保持后退挥剑的姿势,而妖狸利爪已直取他心门。。
白玉京闭目等死。
却听见眼前呼啸声起,妖狸惨叫一声。白玉京睁开眼睛,只见妖狸已被一条吊睛花斑猛虎按在爪下,动弹不得。
妖狸妖力撤去,白玉京得以动弹,看见黑暗中一道人影慢慢浮现出来,被火光照亮。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子。他看起来很瘦,目光却很凌厉,像一头蛰伏的野兽,随时都会暴起伤人。偏偏他又很冷漠,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他头上披着一条雪白的狐,身上穿的都是些兽皮缝成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野人,但偏偏又是白玉京见过最英气、最英俊的少年。
妖狸忽的身子一扁便从虎爪下逃了出来,身影如电直射少年咽喉,白玉京不禁急呼:“小心!”
那少年没有任何动作,就在妖狸距他三尺处,他身前忽然爆出一团黑光,一只浑身漆黑、羽带流光的神鹰挡在他身前,鹰翅一挥与妖狸钢爪相击,发出一阵铿锵之声,火星点点中,妖狸翻身落地,不再纠缠,闪身从少年脚下窜出,没入黑暗之中。
神鹰不追,敛翅立于少年肩上,目光炯炯盯着白玉京。
白玉京见这神鹰不由脱口而出:“好神俊的鹰儿!”
那少年却不理会白玉京,仿佛没看见这人一样。猛虎低吼一声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少年亦自顾自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白玉京面色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无礼,还是开口道:“多谢朋友救命之恩!”
那少年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白玉京的话,没有一点搭理他的意思。
遇着这么个奇怪的人,白玉京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坐下休息。
他才刚坐下,又听见黑暗中传来动物爬动的声音。
一条浑身雪白的巨蟒,口中叼着刚才逃走的妖狸,缓缓爬到那少年身前张口将它丢在地上,随后静静盘在一旁。
白玉京心中除了震撼不做他想,这少年能驱使这么多灵兽,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万兽山庄的人?
那少年睁开眼睛,白玉京发现他只有看向这些猛兽时眼中才有感情,好像人与野兽相比,野兽更有资格做他的朋友。
白玉京对他更感兴趣了。
少年伸脚将妖狸踢到白玉京面前,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似乎在问他要怎么做。
白玉京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要我杀了它?”
少年不说话,仍旧静静看他。
白玉京不再啰嗦,挥剑斩下妖狸的头颅。
少年眼中露出讥讽之意,似乎在嘲笑白玉京。
白玉京淡淡道:“它要杀我,我便杀它,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少年不再看他,吹了声口哨,那雪白巨蟒直立而起,张口吹出呼呼寒风,眨眼将便将大火熄灭,而后少年带着三只灵兽走进已烧焦的荒寺不再出来。
白玉京站在外边,不知该往哪去,夜色凄凄,此时乌云里才露出一点月光,他看见被妖狸掏空胸腹的马尸,肚中一阵雷鸣。
待他割下马肉走进荒寺时,少年已经扫出空地,生起火堆。
他大大方方的坐在少年对面,不管他瞪过来的眼神,将马肉切成一片又一片,穿在剑上,又架在火上,慢悠悠的烤。
少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不多久,烤肉的香味传来,白玉京把肉伸到他面前问道:“你吃不吃?”
少年又瞪了他一眼,随即闭目不语,而后索性翻身睡下。
白玉京摇摇头,看见一旁紧盯他的猛虎神鹰,又伸了过去笑道:“鹰兄虎兄,吃点?”
神鹰伏在老虎头上,老虎向前走了两步,却听那少年喝道:“不许吃!”
白玉京终于听到他的声音,虽有些孩子气,却十分决绝、十分坚韧,好像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一样。
老虎带着神鹰委委屈屈的退了回去,口中低咽,目光仍不离烤肉。
白玉京又笑道:“老虎吃肉,老鹰吃肉,本来就是自然法则,天经地义。马是我的马,我想请谁吃就请谁吃。你既然把他们当朋友,就更不应该不让它们吃,你说对不对?”
少年忽的翻身坐起,瞪了白玉京半晌,才道:“你说的有道理。”虽然有些负气,但他还是承认白玉京说得对。
他又转头看向老虎神鹰道:“只能吃一点。”
吃一点是吃多少?
白玉京眼里有了笑意,他知道这个少年并不像他外表这般冰冷,反而可爱的很。
白玉京忽然站起身走到外面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中却拖着马匹的残躯,扑通一声放在地上。
少年又瞪着他。
白玉京道:“吃一点是吃,吃多点也是吃。既然都是吃,不妨吃完,免得浪费这么多肉。”
他叹了口气,道:“反正自然中总是一物供养一物的,这也算天理循环吧。”
不错,马吃草,老虎吃马,大象又踩死老虎,老虎的尸体又喂了草,这就是自然的循环。
有时候人不过也是其中一环,与那些兔子羚羊没有什么差别。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之色,随即又被掩藏起来。
白玉京又坐下来,问道:“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吧?”
少年冷冷的道:“不可以。”随即翻身就睡。
白玉京一愣,然后苦笑,然后默默吃烤肉。
一夜无话。
那少年起的很早,他一起来,白玉京就醒了。
火堆已熄灭,马尸也被吃得精光。
有三头灵兽守在旁边,谁都能睡得安稳的。白玉京对这一觉很满意。
少年已准备走了,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孑然一身。
白玉京叫住他,问道:“你真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少年背对着他,没有转身,冷冷的道:“将来你会知道的。”然后他就走了。
白玉京叹了口气,他真希望能和这个人做朋友,像他这样的人实在太少。
他四下看了看,马没了,包袱也被烧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还染着香灰,唯一剩下还算样子的就只有那把宝剑。
白玉京哈哈大笑,出了荒寺,走下荒山,辨别出方向大步走去。
“高著眼,莫狐疑。卷舒自在,今正是时。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
林中仍自回荡白玉京的声音,但他人已消失不见。
待白玉京走后,小乞儿与老人才从树后现身,老人叹息道:“好一句卷舒自在,今正是时。这分潇洒脱俗,是人间少有啊。”
小乞儿并不甚理解,抬头问道:“爷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慈爱的摸摸小乞儿的头道:“就是说,以后你长大了,能有方才那位公子这般洒脱不羁,爷爷就很欣慰了。”
小乞儿眨眨眼道:“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呀!”
老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你是你他是他,你成不了他,他也成不了你,妙哉妙哉。”
世上本就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更何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