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猴桀桀阴笑道:“你小子不错,见了本座居然不慌。”
白玉京道:“哦?前辈怎么知道我不慌?”
人猴身影呼的一声落在白玉京身前,那双眼睛像刷子一样在他身上刷来刷去,眼里透出残酷而讽刺的味道:“别人一听到我的声音,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晕死过去。”
他忽又眯起眼睛,露出狭促的声色:“他们的汗臭味,加快的心跳声,惊慌失措的神色,简直是太美妙了。”说到这,他似乎在回味那种居高临下、欣赏别人惊慌无措的畸形快感,竟闭起眼,陶醉其中。
良久才睁眼道:“但你没有,本座既没有闻到汗臭味,也没听到心跳声。”
其实白玉京只是装作不慌而已。从车厢中出来他便感受到一股杀气,直让他寒毛倒立,但他令自己镇定下来,控制自己的心跳,保持呼吸的均匀,他知道只有让敌人看不清自己的虚实才有一丝机会,一丝活命的机会。
这些都是他从生死边缘学到的东西。
果然食心魔中计了,他没有即时杀了白玉京。
白玉京从死者的伤口上看出,每次食心魔出手动作都极迅速,得手后不敢久留,肯定是躲在暗中寻找下一次机会。
他只能赌附近是不是有什么让食心魔忌惮的东西。
拖延时间是他唯一的办法。
白玉京微微笑道:“多谢前辈夸奖。”
人猴又是阴笑几声,舔了舔猩红的嘴唇道:“多夸你几句也没什么,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吃起来味道肯定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朝白玉京走去,长而尖锐的指甲闪着寒光。
白玉京不慌不忙,既不后退,也不拔剑,只是摇头道:“非也!非也!”
人猴身形一顿,目中露出疑色,不敢动手。寻常人早已夺路而逃,面前这人看起来普普通通,为何如此镇静?他心里不由起了疑心,莫非是仇家拿来钓鱼的?
白玉京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盯着人猴道:“你真以为你能杀我?”
人猴闻言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先前心中既有仇敌来寻的想法,此时不免多想,生怕四周已埋伏有后手。当即干笑两声道:“黄口小儿也敢大放厥词,我只是想听听你那非也到底是个什么说法而已。”
他虽说不慌,眼神已四下打量起来。
白玉京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心知自己这故弄玄虚起了作用,继续道:“这简单,对一个将死之人,我向来大方得很。”
“我看那几人面色,你出手可是很快?”
人猴面有得色,道:“不错!本座的手法不但快、而且准!那心肝掏出来,保管还是热气腾腾的。”他一说起人心,脸上又浮现出凶戾诡谲之色,在这阴暗林间说不出的可怕。
白玉京却喝道:“愚蠢之极!”
人猴被骂的一呆,又听白玉京继续骂道:“看你这般年纪,一身本事都学到狗身上去了!要知人心乃是全身血液汇集发散之处,乃是精华所在,你这般强取豪夺,简直是暴殄天物!”
人猴又是一怔,被白玉京这番“颇有道理”的话唬住,嚅嗫道:“那该如何是好?”
白玉京此时是骑虎难下,他也未曾想到自己胡乱编的话这人猴也信,为了多拖上一时半刻,他只能继续胡诌下去:“这食人心,也是大有讲究的。你这般粗鄙之法,十分精华只能得其三,你说是不是暴殄天物?”
人猴挠挠头,又点点头。
白玉京心念急转,继续道:“昔年本公子游历天下,曾得一位高人指点,须知人越是恐惧,心跳的就越快,心跳的越快,那血液就越多,人体的精华便全集中在这一颗心上。此时你该慢慢将利爪刺入他皮肤,慢慢将心掏出,你要保证那人活着看你掏出心脏,这样才能算是十全十美。”
他胡言乱语,越说越离谱,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编出了这样的混账话来。
但着混账话听在人猴耳中却有如天音,他面色恭谨的朝白玉京拱手道:“在下受教了。”
白玉京心中一喜,看来保命有望,只是还不能表现出一丝要走的意思,否则将前功尽弃,他只能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点点头。
人猴似乎被白玉京一番高论所折服,语气也恭敬起来,道:“公子高见,在下受益匪浅。能精通此道的,天下不过五指之数,辈分最高莫过于空心老人,公子可是空心老前辈门下高足?”
白玉京听他似乎对这空心老人十分忌惮,正好自己可以扯一扯他的虎皮,当即傲然道:“不错,家师正是空心老人。”
人猴一惊,神情更为恭谨,道:“老前辈仙躯可否安康?”
白玉京瞪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你废话太多了。”
人猴忽然狞笑起来:“是吗?”
白玉京大惊,伸手就要拔剑,但人猴的动作更快,他瘦长的身子忽拧做长蛇,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将白玉京身体缠住,两只利爪已扣上他的肩膀。
白玉京已可闻到身后传来的恶臭味,像是尸体腐烂发臭在沼泽中的味道,他几乎快要被臭晕过去。
他苦笑道:“根本没有什么空心老人,是么?”
人猴狂笑:“不错!那本就是老子诓你的话,想骗我,你还嫩了点!”
难怪他会提起什么空心老人,原来只是为了试探自己。
人猴的利爪已慢慢划过白玉京的胸膛,又听他狞笑道:“多亏你那几句话,现在老子就要用你的方法试试,看看你的心是不是更美味!”
他的笑声说不出的得意,而白玉京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万万没想到这一番功夫弄巧成拙,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能苦笑:“这事要传出去恐怕要人笑掉大牙。”
人猴冰冷的指甲一分一分的刺入血肉里,刺痛感又一分一分的传来,清晰无比偏又动弹不得。
此时天色已晚,牧人已归,倦鸟投林,真有人能救自己那真是奇迹。
忽然白玉京感到体内鬼气一阵沸腾,如潮水般向人猴的手指涌去,人猴大惊失色,急忙将手抽出来,白玉京知道这是自己的唯一机会,这人猴十分惧怕鬼气!此时他双臂俱被困住,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人猴的手指留在体内!
白玉京张口,死死咬住了面前枯瘦的手臂,苦涩而腥臭的血液从齿间渗进来,令他恶心欲吐,但他仍不松口。
人猴左手被咬,右手高举欲将白玉京头颅打碎,但鬼气之迅猛远超他的想象,只片刻便从他手臂传来,侵入全身!
人猴狂吼一声:“你!”
声音戛然而止,扭曲拉长的身子瞬间僵硬。
直到确定人猴已没有还手之力,白玉京才松开嘴,挣脱了人猴,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呕吐。
人猴的恶臭,血液的腥臭。一想到这个人是吃人心的怪物,他身体里流淌的东西,白玉京又是一阵恶心,他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等他吐完回到人猴身旁,这时人猴已不成人样,身体笼罩着一层淡蓝薄冰,透过薄冰可见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谁能想到这个以杀人食心为乐、以折磨生命为趣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杀人者人恒杀之。
善恶到头终有报。
白玉京拔出剑,道:“希望你下辈子做个善良的人。”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白玉京有些悲哀,到头来算不算是他杀了自己?如果他没有折磨白玉京的念头,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终究是要死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多端的人终归没有好下场。
白玉京又觉得好笑,到底自己的混账话还是起了作用。
林间四座新坟,没有墓碑,只有一抔黄土。白玉京站在坟前默然不语。
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为自己立一座坟?
此时生命看起来是如此脆弱。无论是修仙的,还是练武的,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白玉京眼中似有火焰燃烧起来,即便要死,他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夜幕降临,苍穹黯淡。
白玉京寻到一间荒寺,有了过夜的地方,他便不再赶路。
寺中破败不堪,四处漏风,布帘低垂。白玉京生起火,坐在案前。
被人猴刺破的伤口周围微微腐烂,散发出恶臭。白玉京只能将宝剑烧红,狠心将烂肉剜下。火热的剑刃刺入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股肉香传来了出来。
白玉京牙关紧咬,手上动作毫不迟疑,几下便将伤口处理好,随后撕下衣摆,简陋包扎一番。
他叹了口气,若是此时有灵力在身,便能使用乾坤袋了。多多少少可以带些疗伤止痛的伤药,用些法术,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新剜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将布条染红,白玉京不禁想起过往那些流血的日子。
忽然火苗剧烈晃动,白玉京神经紧绷,一手提剑一手提包,翻身跃到香案后边藏住身子。他虽然灵力尽失,但身手仍在。
这深山老林,荒郊野外少不得有些孤魂野鬼、妖魔邪道。刚才寺中并无风来,火苗却徒自晃动,定是受了什么影响。
白玉京不得不小心。
他身体微弓,从案后往外看去。
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狸猫从黑暗中跃了进来。这狸猫指甲锋利如刀,一双碧绿双眼四下打量,不停的在火堆旁嗅来嗅去。
白玉京手心沁出冷汗,这小小狸猫妖气如此强大,连他一个凡人都能察觉到,铁定是几十年修为的老妖。
狸猫循着血腥味,凑到白玉京割下的烂肉前。
白玉京暗道不妙,这狸猫嗅觉如此灵敏,他身上又有新开的伤口,肯定会将它引来。他目光一撇,看见案上的香灰,悄悄抓了一把撒在身上。
他又瞧瞧望去,恰好狸猫也朝他藏身的地方望来。白玉京蓦然回身,紧贴香案,大气不敢喘。
他不敢再看。
寺中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狸猫柔软的脚垫踩在地上,毫无声息,一步一步缓缓朝香案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