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是一个日丽风朗的日子,他一改往日酣睡的习惯,竟然很早就起床了。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早朝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至于那些琐细小事,由各部大臣负责处理,他都懒得过问。但是这天早晨,他却兴致很高的要接见一下文武百官。
又是苏格第一个站出来,叫喊着有本要奏,他看见罗扎想出面阻挠,但苏格固执地往殿前冲来,这个已须发苍白的老将军走路已趔趔趄趄,仿佛风一刮就要倒毙。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苏格也不过五十多岁。当然,在他没降临到玛雅的时候,苏格已活了多大岁数,连苏格本人也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很明白,就是苏格已老态龙钟了,该退休颐养天年了。
他正想将这话说出口,小太监已将苏格的折子递上来。他打开一看,又是一份边境战报,正想合上甩在案几上,苏格猛然高声叫道:"皇上,战况紧急,五国联军已经占领密寨,离京城不过三百余里,再不商议退敌之计,京城危急,帝国危急哪!"
兆丰大帝闻言色变,身体本来很虚弱的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朝身旁的罗扎瞥了一眼,"难道敌军真的已打到密寨城?"
罗扎赶忙将头一低,鞠身前趋道:"皇上不要听他胡言,苏格将军是危言耸听,那些贼冠不过在边境挑衅滋事罢了。"
兆丰大帝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淡然一笑道:"老将军何故要谎报军情,蛊惑人心呢。"
苏格激动地摇晃着脑袋,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说:"五国联军确实已打了密寨,密寨守军已六次派人来京城告急。皇上你怎么就不相信呢。"苏格着急地用手抓挠着胸脯,仿佛想要掏出自己的心脏让兆丰大帝看。
兆丰大帝还是不肯相信,狐疑地看看殿下的文武百官。不料,他这么一扫,文武百官个个垂首噤舌,殿前一片沉默。
罗扎这时进言道:"皇上千万别信他的话。他日饮白酒三斤,完全是一派酒后胡话。"
"呸",苏格转身朝罗扎啐了一口,"你这个通敌叛国的奸臣,昨天守城军士抓住一个大狐国奸细,正要送你贿赂,我问你,你从大狐国拿了多少金银财宝。"
罗扎顿时气急败坏,大叫起来,"你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你的证据呢,证据呢?"
苏格踉跄了一步,"证据?那个奸细不是被你内务府的人带走了吗。"
"你这是栽赃诬陷!"
"我苏格敢对天发誓!"苏格猛然站定,气宇轩昂地拍着胸脯道:"你罗扎是大狐国的奸细。你仗着皇上的宠爱,飞扬跋戾,胡作非为,欺天瞒海,弄权误国,馨竹难书,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罗扎吓得连连后退,转而向兆丰大帝一边靠近,"皇上,你可要为小人做主。你是最清楚我的,我罗扎可是忠心耿耿,精忠报国,为你肝脑涂地的啊。"
兆丰大帝此时已感到浑身燥热,他左眼看看怒发冲冠的苏格,右眼看看委屈可怜的罗扎,一时不知该听信谁的话。但最后他还是冲罗扎安慰似地点点头,"爱卿不必害怕,是非自有公断,朕是了解你的。"
"皇上",苏格身子晃悠了一下,突然跪倒在地,"你可要明鉴,这个小人是非杀不可,不杀必然会乱国误国呀。"
兆丰大帝眼睛垂了下来,他已感到十分疲惫,本来今天兴致很好,经苏格这么一折腾,他顿感恍惚,他烦躁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退朝。"
就在他刚要被俩个小太监搀扶着要从龙椅上起身,猛听见一声锐利的枪响,然后是一阵潮水般的喧哗,"苏格将军开枪自杀了。"他猛地睁大眼睛,朝下一看,果然,苏格已直挺挺的倒在那里,十几个大臣围在他身边,一边惊叹不已,一边用眼睛乞求似地望着他。
最年轻的一位大臣冲他喊了起来:"皇上,苏将军刚才讲的确是实情,五国联军已离京城不远了。"
兆丰大帝一时想不起这位年轻大臣的名字,只记得是五年前科考状元,这几年他很少过问朝政,许多大臣的名字都已淡忘了,但这位年轻大臣的话却引起了他的震动。看来苏格所言不虚,要不,这位老将军也不会当堂自杀。
"皇上,你要明鉴呀。"几个大臣一齐跪倒在地。
"好好,你们先起来。"兆丰大帝心里已十分烦躁,大臣当廷自尽,这是大秦帝国从未有过的事情。"苏格将军还没死吧?"
"没有,"有人禀报道:"还有呼吸。"
兆丰大帝急忙说:"你们快抬下去抢救。此事一会再议。"
苏格抬下去没多久就死了。死前连续重复着一句话,"我死不瞑目。"但他的眼睛最后还是闭上了,这个一生都沉默寡言,对老婆都懒得多说一句废话的男人,死前却变成了一个铙舌的将军。
几乎每次早朝见到兆丰大帝,都要为边境战役,军事实力,武器弹药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这个玛雅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将军,从第一次随兆丰大帝出征开始,便无师自通地成了一个并不高明但却英勇无比的将军。
二十年来,他一共经历大小战争四十余次,腰里腿部还有头上都留有战争的伤疤,昏死过十几次,但最后都奇迹般地康复。战争只留给他唯一的奢好,那就是饮酒无度。
打仗前要喝,打仗后要喝,睡觉前要喝,睡醒后还要喝。不知为什么,他对所有玛雅有史以来的伟大发明都没有什么兴趣,唯独对酒精情有独衷。达奇曾经善意地提醒过他,"你会喝死的。"他却毫不领情地回答,"能死在酒缸前是我的造化。"
由于喝酒,他和罗扎成了死敌。当满朝文武谁也没有胆量敢冒犯这个皇帝宠儿的时候,他却因一言不合,在大殿上追着罗扎要饱揍他一顿。以至兆丰大帝后来也把他视为一个醉鬼,懒得把他一本正经的奏折认真地当一回事。
连兆丰大帝心里也清楚,这位把四个儿子送上战场并且有三个儿子战死沙场,一个儿子成为断臂残废人的将军,对帝国的忠诚是无与伦比的。所以,当最后听说苏格因抢救无效死于非命后,兆丰大帝坐在后堂还是禁不住流下了几滴泪。
只有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后十年里冷落这位骁勇无比的将军,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一种阴暗心理。那就是怕苏格功高震主,势力大。因为到后来,这位将军中已掌有二百万军队中的大半。如果苏格受人盅惑,稍有异心,顷刻便会倾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
尽管他早已从与玛雅人相处的经验中,得知这个氏族的大多数人根本不懂什么是背叛,心眼直得如同一根笔直的竹竿,但受到文明教化,明白了权力和金钱的好处后,谁敢说他们不会产生篡位谋逆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