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听见坡顶有好多人肆无忌惮地大笑,抬眼去望,认出站在前面的就是那个虎背熊腰,还略显嫩稚的脸已长满胡须的秦元霸。
一时,他为这个缺少心肝的学生痛心无比。我难道没教过你吗,不要杀戮,对人要有仁爱之心。可眼见两千人死在火海之中,怎么竟然幸灾乐祸的发笑。太不应该。
他颤颤巍巍地爬到高坡上,那些匪徒中有好几个人认得他,他们曾是他的学生。于是,便有人惊呼出声,跑过来搀扶他。他生气地甩开他们,径直走向秦元霸。秦元霸正举着汤碗喝酒。
他们的全部家当也就那几桶酒,平日就靠酒来暖和身子,靠酒来慰籍茫然无绪的心灵,靠酒来寻找一点快乐。秦元霸那时已嗜酒如命,一天总要喝二三斤,每天有一个小喽罗给他背几把酒壶。
这时,他惺忪的眼睛看到了朱伯理老师。对这个老师,他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就象对他的母亲玛莉一样,漂泊不定的土匪生活,已让他对一切亲情都感到麻木。
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早在秦元霸出生后的第二年,他就没感到多少亲情。玛莉不是个宠爱孩子的女人,甚至可以说,玛雅人就没有宠爱孩子的传统和习惯。高出生率带来高死亡率,高死亡率带来的是对自己孩子的命运和前途的茫然无措。
孩子的出生象一棵草长在那里,什么时候这柔草会萎黄,或死亡,她们根本说不清楚,也不是她们自己能主宰得了的。他或她能抗过接踵而至的疾病,或躲过凶虫猛兽的袭击,那也不是她们母亲的功劳,那是她或他本人的造化。所以玛雅人从不溺爱子女。
玛莉作为一个事业型的女人,更不会溺爱他秦元霸。尽管他是什么大秦皇帝的什么种子。何况在秦元霸之后,她又接连而三的生过至少九个孩子,又死掉六个孩子。她没有岐视过秦元霸,也没有刻意喜欢过秦元霸。管他吃,管他穿,不让他冻着也不让他饿着。
又按照常理送他去学堂,玛莉认为已尽到了母亲的职责。她从没有想过这是个文明人的种子。其实在两岁的时候,秦元霸就颇有失落感了。特别是在玛莉和伽图的子女陆续出生后,秦元霸至少十多次有过想多亲近母亲的表示,没有亲生父亲的生活究竟有些沉重和茫然。尽管伽图从没有发自内心的轻蔑他,但至少忽略了他的存在。而且伽图还是个不善言谈,不善表达感情的老实木讷人。
伽图没骂过秦元霸,更没有出手打过,但俩人的关系实质就象一对邻居,一对虽然不发生权益冲突但也没什么来往的邻居。俩人甚至几个月不说一句话,所以身上有兆丰大帝遗传基因的秦元霸逐渐变成了寡情薄义的人。这是谁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也没人想过的事情。
如果没有朱伯理的点化,秦元霸很可能永远地守着自己的孤独和寂寞,或者某一天死于疾病,或者某一天被荫敝在森林中豹子吞食,或者老死在玛雅的一个山洞或茅草屋。但不幸的是,秦元霸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高贵的血统和身份。于是许多悲剧就缘他而发生了。
有两类学生对老师感情厚重,一类是成绩甚佳的学生,对老师感恩戴德,甚至终身不忘。一类就是学习很差,调皮捣蛋的学生,他们受老师训斥最多,责骂也最多,但离开老师后,突然明白了自己有愧于老师的教化,由此而更加怀念老师,敬重老师。
这两类,秦元霸都不属于。他本应当属于第二类,但他压根就没怎么把学习当回事,老师斥责他,他也很麻木,不以为然,所以对朱伯理,他象对待过去山洞里的任何一个远亲近邻一样,熟视无睹而无亲切之感。
因此当他看到朱伯理瘸着一条腿,满脸不悦地走近他时,他起初只冷冷地扫了一眼,就象看一条无意中走过来的一条狗。
"你不应该点着森林。"朱伯理还想摆出老师的架式教训秦元霸这个学生。不想,秦元霸根本就不买他的帐,"这关你屁事!"
朱伯理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两千多官兵都要被烧死的。"
"烧死活该"。秦元霸一脸无动于衷的漠然。
"两千多人呢。"朱伯理悲哀地跺了一下那只尚能走路的脚。
秦元霸没再理他,很烦这位老师,从进学堂起,他就烦他的絮絮叨叨,之乎者也的,比乌鸦叫都让他不能忍受。
坡下的火势越烧越旺,整个树林都着了。如此壮观的景象如果不亲眼目睹,你都无法想象是多么的雄壮,多么的浩大。海洋一般的火涛汹涌澎湃,举目一片红黄,浓烟很快将天空遮掩得没有一丝光亮,你几乎能感到世纪末日的恐惧。太凄美了。
太可怕了,浓烈的焦糊味,呛得朱伯理已不能呼吸。他要走了,快快的逃命去吧。但他又不由地生起一股恻隐之心,他对依旧陶醉在海烟中的秦元霸吼道:"你们还不快走,一会儿风向一变,你们都会葬身在大火之中。"
这个危险,秦元霸等人也意识到了。坡地这儿没树木,但脚下的草开始被迸射而来的火星点着了。而且燃烧着的树林散发出能窒人鼻息的烟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