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的妻子是个还未学通汉语头脑似乎也很简单的哈尼氏族的女人,她满脸是泪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也没把霍桑被抓捕的事情说个明白。倒是还显得冷静的霍文耀,言简意赅地讲明了父亲被抓的理由。
"霍桑怎么会造反呢。就是谁造反,霍桑也不会造反。我比谁都清楚,霍桑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霍达气得跌坐在太师椅上,半天醒不过神来。"宫廷卫队一定是抓错了人。"
露丝和仨个子女都闻讯从卧室和书房跑了出来。她们四人众口一词的说:"皇帝怎么会抓错人呢,一定是霍桑真的想造反。"
"放屁"!霍达急了,第一次出口说了粗话。
他的长子霍镇不满地瞥父亲一眼,仍振振有词地:"这可是你说的,皇帝是圣明的,永远也不会错的。"
这话把霍达堵了个喘不上气来的难受。他确实在平日是这么教导儿女的。仨儿女蔑视一切,甚至皇权,是他怕他们闯祸,才告诉他们皇帝是一贯正确的至高无上的君主。
"你们退下去,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地方。"他厌烦地冲妻子儿子挥挥手。但露丝母子四人仍固执地站在那里不动。露丝甚至火上浇油的说:"你马上将这母子打发走,他们可是叛臣家属呢。"
霍达顿时火冒三丈,第一次当着孩子们的面,指责妻子,"你懂个屁?"
露丝当然不会服气,妻子眼中无伟人,她压根就不认为也吃饭也拉屎,做起爱来也快乐得忘乎所以的男人能高大到那里,她也从来不懂应该给丈夫面子。
因为她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讨好过谁,逢迎过谁。所以在遭到霍达的痛斥之后,她依旧脸色艳丽的脱口道:"我比你懂得多得多,你不是和我们讲过,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么。"
霍达再一次被蛮横无礼的妻子堵得哑口无言。"你们给我出去!"他再也忍受不了母子四人的逼视,软弱无力地吼叫道。
"每个人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二儿子霍光似乎心平气和,但话里柔中带刚,"既然兆丰大帝把霍桑抓进京城,一定事出有因。"
霍达一时感到莫大悲哀。他能把一个国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却从来没有理顺这母子四人的鬃毛。这不仅是他身为相国的失败,而且也是他身为男人的失败。他已决定,今后一定要抽出时间,好好教化一下这母子四人。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霍桑根本不会造反,一定是兆丰大帝听信谗言,或者宫廷卫队的撒达传错了圣旨。他抬起头,有点胆虚地看看站在他膝下的霍文耀。霍文耀这时以纯净的孤苦无告的目光仰望着他,望得他心里直冒冷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霍文耀不知从那里听说过这句话,并把它饱含感情地对霍达说了出来。
"我会救你父亲的。"霍达伸出手去,在他头顶重重地拍一把。他没有再理会露丝四人的反对,尽管她们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分析得一针见血。但他还是很快从霍郡动身了,而且套了五匹马,以便中途可以换乘。
"你会后悔的。"露丝在他已坐上马车以后,仍尖声冲他吼叫。霍镇则企图拦阻他的马车,霍达从仆人手中夺过马鞭朝大儿子身上甩了一下,霍镇没躲开,重重地挨了一鞭,但他企图拽马缰的手却松开了。刚刚长出细胡子的大嘴却大张着冲父亲吼叫,"兆丰大帝会把你抓起来的。这就是当年你制定的株连之罪。你脱不了干系。"
霍达甩开马夫,自己驾车冲出了郡署。由于用力过猛,险些将坐在一旁的霍文耀弹出车外。他将霍文耀搂在了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已黄昏,而且有雾,景致看不出多远,但他似乎已目及京城,看到霍桑被刽子手推出了午门,他不由地满腹烧灼。以他对兆丰大帝的了解,霍桑是难逃这一劫难的。
别的罪都可以宽恕,唯独造反断然不会赦免,不管你真是举旗起兵,还是诽谤皇上,有不规之语,统统在格杀之列。夜深人静的时候,霍达确实认真分析过这位兆丰大帝,可以说,他对这位大帝越来越失望了,也越来越畏惧了。
早两年,他还想返回京城。在霍郡局面开始稳定,初步显示兴盛的景象时,他曾上书兆丰大帝,意欲返回京都,但兆丰大帝对他的申请婉言拒绝了,言辞虽然婉转,让他再在霍郡大事生产,以解决帝国米粮之急。
但霍达心理明白,兆丰大帝已对他心生不满,与他疏离了。每当听到兆丰大帝的一些错误决策,或者耳闻皇宫的奢麋,霍达都要迫不急待的上书,尽管兆丰大帝不复信函,他仍就经国纬世,一年上几次奏章,以尽相国之职。
对兆丰大帝的冷谈,他何尝不心知肚明,只是忧国忧民之情让他无法保持缄默。想当年,兆丰大帝可是如此教导他的呢,让他事国以忠,事君以勤。可谁知,他的一番苦心良意,竟然得不到一丝回报。相反,把他一个堂堂相国,象扔一块破抹布甩在霍郡置之不理了。这不能不让满腔热情的他心寒齿冷。
好在他处世淡泊,并不看重官位,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失落感。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就朝政的利弊得失往京城写奏章,尽管每份奏章都毫无例外地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仍然锲而不舍,以至他的大儿子霍镇也开始嘲笑他对皇上自作多情。
霍达听到的有关兆丰大帝的逸闻,太多了。总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议论兆丰大帝,说兆丰大帝如何沉溺酒色,不理朝政,如何偏听偏信,重用悻臣,如何好大喜功,奢糜豪华。
当撒达带着数百兵士来霍郡为兆丰大帝选妃时,他曾毫不犹豫地痛心无比地对撒达说,仁义国君当怜惜百姓,怎能只顾一个人享乐呢。他不知道撒达回去是否向兆丰大帝转达了他的忧愤。只是听说选妃弄得举国沸腾。
撒达当时曾好言劝他,千万不可将此话对别的人讲,皇上会不高兴的。他当时却急得跺起了脚,连连拍着木案,发自肺腑地说,我是一片忠心呢。撒达笑了,然后留下一句让他琢磨了好久的话,"那你只能留在霍郡当你的相国了。"
造反篡权,这是兆丰大帝在没有登基之前,曾无数次对霍达讲的十恶不赦之罪。霍桑今天摊上这个罪状,肯定是凶多吉少。但以他对霍桑的了解,就是天下人都造反,霍桑也不会造反。霍桑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忠臣义子,打死他也断然不会胆大妄为地冒出此等念头。
走出约几十里,天就黑了下来。一望无涯的稻田有如夜色涨潮的大海,翻滚着波涛,也涨出阵阵凉意。霍达不由地抱紧了霍文耀。
霍文耀是个温驯和善解人意的孩子。尽管此次去京城,霍达没带他的母亲,他也没有哭闹一声,而且从上车以后,就依偎在霍达身边没讲一句话。霍达之所以临时想起要带他一起走,也是准备在挽救不成的情况下,让霍桑最后看一眼他的宝贝儿子。
尽管时至今日,霍达也不知谁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但自从他的氏族跨入文明时代起,他们都不由自主地仿佛天然造就的对一直生活在身边的子女有了舔犊之情。他想,霍桑也一样。
救人如救火。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两匹驾辕的马都累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但他还是换了马风驰电挈般地往京城赶去。耳边的寒风如锥子般扎在他的脸上。马夫几次哀求似地回过头来向他示意要停歇一会,但他却果决地摇着头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