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在瘪蛇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瘪蛇的脸色从愤怒顿时变成了苍白,听到最后,连连点头,凤雨篆见到眼下是没什么事儿了,便带着少女离开了这里。
“坏人!”
临走的时候,少女忽然回头踹了瘪蛇一脚,一脚踹在了肚子上,瘪蛇直接仰头从栏杆上摔了下去,砸在了下面的货里面。
……
“谢谢你和你朋友出手帮忙,那么,江湖儿女,自当报答。”
少女颇为英气地朝着凤雨篆和苏寒拱了拱手,随后拿出腰间的荷包,小心地点了点之后,略微有些小麦色的脸庞微微一红,“不过我身上钱不多,只能请你们吃一碗面了,不过那面特别好吃,真的,不骗人。”
“好,苏寒,你……”
凤雨篆微微笑了笑,随后扭头看向苏寒,目光示意了一下。
“哦,我不饿,你们吃,我去转转。”
说完,苏寒向左边走了几步,随后又走回来,接着又向右边走了几步,再走回来……
真·转转。
“你朋友,还真是有趣。”
少女看着苏寒,笑了笑,凤雨篆只觉得心里好像触动了一下,那样明媚灿烂的笑容,打开了心里的某一扇窗。
跟着少女来到面馆,少女让凤雨篆坐下,随后熟练地跑去柜台,让掌柜的给做东西,不多时,两个碗端上来了,一碗面,另一个,是一碗面汤。
面没有什么有特别的特色,只是上面煎了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再旁边是一层通红通红的剁椒,少女看着面咽了咽口水,随后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皮已经硬得开裂的馒头,小心翼翼掰开,一口馒头,一口面汤。
凤雨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不吃面?”
“我?哦,我早上的时候吃过了,现在不是特别想吃,吃馒头,挺管饱的。”
少女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馒头,但是从她那幼稚的掩饰中,凤雨篆知道,那很可能是姑娘身上唯一的钱了,她没钱去买两碗面。
凤雨篆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了情绪,随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没有惊天动地眩晕爆炸的美味感,剁椒的辣充斥着口腔,凤雨篆转念一想便释然了,可能在这样的地方能够吃上这样的一碗面,其实对这里的人来说已经是平时难得的美味了。
毕竟人饿了的时候,吃什么都特别香。
许是少女饿得狠了,吃相很凶猛,凤雨篆不知为何,看着少女的吃相,觉得那馒头有点香。
“你从哪里来的啊?”
“本地的啊。”
“骗人,本地的可从来都不穿成你这个样子。”
少女笑着指了指凤雨篆的衣服,“气质也不对,你是个大骗子。”
被识破了,凤雨篆笑了笑,看着少女那透彻明亮的眼睛,笑着道:“好吧,其实我是骗你的,我是从流苏来的,流浪的诗人。”
说着,凤雨篆扬了扬手中自己写的诗集。
“真的吗?给我看看。”
少女拿过凤雨篆的诗歌本子,仔细看了许久。
“这下子你相信了吧?”
“哦……我看不懂的,因为我不识字。”
“……所以那你这么长时间都是在看什么啊?”
“嘻嘻,骗你的。”
少女笑着将诗歌的本子递给他,随后摇了摇头,“我认字,但是你写的,我都不怎么能看得懂,就是,意思不明白,你知道吧?”
凤雨篆愣了愣,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少珺,你呢,你叫啥?”
“我?我叫凤少卿。”
凤雨篆下意识的撒了个谎,少女却没有识破,反复念了念,随后笑道:“挺好的嘛,还挺有缘的,都有个少字,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说完,林少珺站起身,拍了拍手,道:“好了,我要去找活儿干了,你一会吃完了就早点离开这儿吧,这里不安全,特别是你这种诗人,你懂吧?”
说着,林少珺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随后指了指凤雨篆。
“你是缺釒……”
后面的话到了嘴边改了口,怕伤了眼前人的自尊和他们刚刚开始的友谊,“外面下雨了,你带着这把伞吧,还能遮风挡雨。”
说着,凤雨篆把手里的伞递了过去,见到少女还想要推脱,伸手指了指仍然在外面转圈的苏寒,道:“我朋友那里还有。”
“好吧,谢啦。”
少女犹豫了一瞬,随后便爽朗地笑了笑,接过凤雨篆递过来的伞,撑开,走入雨中,几步之后,回头朝着凤雨篆摆了摆手,“以后等我有钱了,再请你吃面。”
“好,我等你。”
凤雨篆笑着摆了摆手,待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苏寒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主子,那水墨流云伞,可是用上好的流苏锦做的,你就这么……送出去了?”
“少珺缺钱,但是她不知道那伞的价值。”
凤雨篆看着已经看不到身影的方向,低声道:“流云伞在有的人眼里,也许价值千金,在我们这里,那只是我们这一次临别相赠的礼物罢了,若是她真是被这生活逼到了绝境,也许,那把伞会为她一解燃眉之急。”
苏寒默然,他发现眼前这个小主子,并不是一个蠢兮兮的二世祖,只是看他究竟有没有把心放在别人身上罢了,若是有心的话,其实他看得比谁都通透。
……
“你的皇后,不叫林少珺吧?”
敖真打断了眼前垂暮帝王的诉说,后者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淡笑道:“是当朝宰辅的女儿罢了,若是没有宰辅相助,这五十年来,恐怕凤苍朝中,怕是也不会这么安稳。”
“若是不喜欢,当初又何必允下?你是凤苍国君,若是你不愿,整个凤苍的军队都有本尊的庇佑,又何必需要仰仗区区的凡人?”
“龙神大人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又如何能够明白,凡人的疾苦啊。”
凤雨篆打了个趣,“她首先是皇后,太后,其次才是凤雨篆的妻子,这几十年以来,我们两人早已习惯了漠视彼此,若非要给凤苍传宗接代,朕,怕是连碰,都不会碰这些女子一下。”
“这么说,你这个凤苍国君,当得还很是痛苦?”
“若是没有少珺,自然没有痛苦,反而有一种实名加身的光荣,但是越是人到暮年,就越是觉得,这般生活,过得着实太没有滋味了一点。”
凤玉篆缓缓摇了摇头,“那日一别之后,便接到了家族之中的飞鸽传书,家族遭遇了重大的变故,父亲在塞外被蛮夷阻击商队身亡,大哥在流苏军中战败成了瘫子,家族中的重担,全都落在了我一人头上。”
“若不是二叔他们早就有我父亲当年在凌云峰留下的手札,得到了龙神大人的帮助,恐怕凤家,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你想说这一切都是被迫的,是吧?”
回想起当年凌云峰山脚下少年那不屈而隐含疯狂的目光,敖真微微闭了闭眼睛,“所以你窃了这国家,成就了凤家,也成就了凤苍,可你君临天下的时候,又怎么没有去再找找那个女人?”
“找了啊,怎么会不找。”
垂暮的帝王眼中透出一丝绝望,“当年凤家立国之后,朕正好二十岁,满朝文武都让朕成亲,留下子嗣,让凤苍国祚绵长,可是朕心里放不下他,便以外交为名去大唐见她,朕本想着,好歹也是一方之君,总不至于,再负了她,可惜……”
“……”
敖真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切应该就发生在了这个“可惜”上面。
“可惜朕再次回到大唐,正逢牡丹花开日,大唐的帝都满城芬芳,也是花魁选拔的日子,朕站在一旁的高楼上看到了她,她在绣车最上面翩然起舞,虽然脸上的妆浓了一点,可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当时便觉得心里一痛。”
“她许是也看见了朕,许是已经不再认识,目光只在半空中交接了一瞬,便再也没有了交集,她……终于还是没有停留在原地,去过了自己的生活,朕也便死了心,回到凤苍,娶了宰辅的女儿,专心过这一生的帝王路。”
“没了?”
敖真看了凤玉篆一眼,后者点点头,道:“若是说这一生唯一的憾事,便是这一件了,朕为了凤家奉献出了一生,可是自从十六岁分别以后,朕没有一天,过得是自己的日子,放眼整个凤苍,也许唯有龙神大人,算是朕唯一的熟人吧。”
“凡人的情爱,本尊不懂。但是本尊,看不起你。”
敖真冷淡地笑了笑,“当年你已然是一国之君,你是嫌林少珺配不上你帝王的身份,还是不愿意娶回一个花魁被满朝文武议论?凤玉篆,当年凌云峰山下你的气节呢?你的硬骨头呢?”
“龙神大人当真是不懂凡人的情爱啊。”
凤玉篆笑了笑,看着敖真站起身为敖真倒了一杯茶,“朕若是在意这些世俗的眼光,怕是没等登上凌云峰,凤家便早就覆灭在朕的手里,而是少珺她既然做了花魁,那便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听说大唐的朝中有人庇佑着她,说她其实是那位在外面养的外室。那便是有了一个归宿,一个变了心的女人,怎都挽不回来了。”
“是吗?可若是她当真变了心,你何不真正的追究,你离开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你所言的林少珺,那样好的身手,宁可在码头做苦工,都不去杀人放火换钱,几年时间却做了大唐的花魁,官员的外室,凤玉篆,若不是你当年瞎了眼,便是你昏了头。”
敖真的话如同闪电一般劈在凤玉篆的心上,凤玉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茶杯,是了,苏寒曾对他说过,她的身手,足以名动天下,却在码头靠着力气赚钱,那般淳朴的笑颜,绝不是伪装。
几年后的相见,他见她成为了帝都之中的花魁,甚至连当面一问的勇气都没有,而是派人去打探消息,那样的消息,当真是真实的吗?那这几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改变了她。
若是她为了钱财,又怎会去做花魁?他当初留下的那把水墨流云伞,最少价值百两黄金;若是她为了感情去牺牲,却又如何在成为花魁之时,还将他送她的那把水墨流云伞放在身边?
“多谢龙神大人提点,若非龙神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朕这一生,怕是都要白白度过了。”
凤玉篆激动得站起身,双眼光彩焕发,浑然不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他朝着敖真抱拳深施一礼,道:“龙神大人,我们作为彼此唯一的朋友,还请龙神大人送我一程,以我之血,助龙神大人遮掩气息,也请龙神大人送我上路,我要去那边问一问,当年之事,究竟为何。”
他没有再说“朕”,而是用我,神态之间,全是深切的期待和向往,敖真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挥手……氤氲的血雾在室内弥漫开来。
弥漫的血雾逐渐落入到敖真的手中,凝成一颗血珠,看着掌心的血珠,良久之后,敖真的声音在神殿悠悠响起。
“更寂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