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空旷的神殿之内，一身白衣的敖真坐在椅子上，看着走入大殿内的垂暮身影，眼中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五十年以来，每一年的祭天大典，凤雨篆都会走入这神殿中，和他说上几句话，也算是他作为神的悠长生命中，唯一能陪他解闷聊天的人了。
“眼看着就要死了，所以，今年的血脉朕便没有选拔皇室血脉的人进来。”
凤雨篆慢慢地走到敖真对面坐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能让年轻人看一看这世界，就多让他们在这世上享受享受，生而为人，都不容易。”
“……若是你想不死，本尊便可让你永远坐在凤苍的皇位上。”
看到凤雨篆布满沟壑的脸庞以及那副淡然的态度，敖真没来由的感觉心中一阵烦躁。
“不必了，这一生，麻烦龙神大人的，已然是够多的了。”
凤雨篆眯着眼笑了笑，伸手轻轻按在桌面上，“朕这双手，已经是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有外人的，有族人的，虽然都是为了凤家的大业，可是，朕却也是心中无悔。但是再这么在人间苟活下去，怕是朕就要无颜去见凤家的列祖列宗了。”
“那便随你。”
敖真没有再说什么，对他来说，凤雨篆也不过是一个稍微特别的凡人罢了，既然已经给了他一条路他不选，那么他就不会再说第二次。
“多谢龙神大人成全。”
凤雨篆笑着拱了拱手，敖真微微闭了闭眼睛，问道：“你在这人世间，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未了？”
凤雨篆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仿佛在反复咀嚼一般，随后苦笑：“朕这一生，皇图霸业，开疆拓土，达成凤家先人之所愿，让凤家族人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已是无憾；若是作为我凤雨篆来说……却又何来的心愿一说，早已泯灭在我十六岁那一年了。”
“什么意思？”
“既然是能在这世界上说的最后一些话，那便与龙神大人讲讲也无妨。”
凤雨篆笑了笑，“权且当做为龙神大人聊作解闷罢了。”
“我当年本是凤家年轻一辈最杰出的人，有一个惫懒却疼我的兄长，有凤家在流苏第一富贵的名头，那时我年少轻狂，殿试大选之后，我便不愿留在家族之中，想出去游历各国，出去看看，顺便写一本游记。”
“知道么？当年我的理想，可不是做这什么劳什子的凤家家主，凤苍的帝王，我最初的理想，是做一个诗人，就像大唐的那些诗人一样，身无分文，却学富五车，流浪四方。”
敖真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垂暮的帝王，在他的眼中，敖真还依稀可以从中看出他对当年那份理想的热爱和向往。
“我花了三年时间，一边走一边流浪，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终是走到了大唐，那时候，我的诗歌已经写了大半，其中关乎山水，关乎家国天下，却只差最后一样，那就是关乎于情。”
凤雨篆浑浊的双眸中透出一丝追忆的神色，苍老布满沟壑的脸颊上竟然泛起了一丝血色，好像要透过敖真看向某个人一般，带着一种悠远的不舍和向往。
……
大唐的临州码头，一身朴素却整洁的少年正撑着伞，背着行囊，拿着书卷漫步在绵绵细雨中，看着码头上忙碌的劳工们，少年回头看向跟随在身侧的男子，有些惆怅地说道：“苏寒，你看这劳苦的众生，他们每天在这码头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搬这些东西，可能他们这一生搬的木头，足够盖起一座皇宫，但是换来的钱，却连他们有一个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都困难。”
“古往今来，所有国家亦如是。”
面无表情的苏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回了一句，“主子，我们先找个客栈歇息吧，这里龙蛇混杂，实在不适合你。”
“又来了。”
年轻的凤雨篆用手中的书本拍了一下苏寒的胳膊，“之前我出来游历的时候便已经说了，不要任何人跟着，要不是三叔非要派你跟着我，这一路上我肯定还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嗯，主子，这一路上要是没有我，你怕是已经死了……三十四次了。”
苏寒认真的在心里算了算，面无表情的说着，凤雨篆面色一僵，随后抢白：“那是因为本少爷想路见不平一刀铲，不管一管这天下的不平事，怎么才算体验到最真实的生活？苏寒，这一点你一定要好好跟我学学。你这么好的武艺，可不能总是见了事儿就躲了。”
“……主子，那是因为，你还没真正经历过什么才是人生啊。”
苏寒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却没有说出来，只见凤雨篆却是撑着伞，朝着远处码头人多的地方过去了。
“今天招工，晚上还有四船洋人的货到，谁愿意加工，一天十五文！”
坐在货堆上的壮汉一手拿着一根竹竿，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烟袋，用力敲打着下面的木箱，一边用力吆喝道。
“我去。”
“我也去，娘的，一天十五文，两天就顶的上平时三天的数。”
“嘘，快小点声吧，给这些洋人干活，能落得什么好去，听说有不少之前给他们做工的，都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再，你还想全能拿到手？瘪蛇不也要扣你一层？”
“他……他……他娘的，这心里真是不痛快，那俺也得干，家里婆娘等着呢。”
下面人群小声议论了一阵，最终还是谁都没说出什么，纷纷拿着手里的草标举起了手。
上面的瘪蛇用手里的竹竿随意的扒拉着，像是挑拣牲口一样，选上来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路过瘪蛇身边的时候，瘪蛇用竹竿“啪”地搭在了一旁的铁栏杆上，然后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
几个被选上来的人相互间看了一眼，最终都没有说什么，每人从腰间的绑带里抠出两文，放在了瘪蛇拿着烟袋的手里。
伸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铜钱，瘪蛇得意地笑了笑，刚站起身子，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也来，行不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一身素衣，面容清丽的女子正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将目光投向码头的老大。
“就你？小胳膊能拿起来爷脚下的这筐货，这趟活爷就让你接了。”
说着，瘪蛇抬脚踢了一下脚下的货物，少女看了一眼，二话没说，抬脚几步之间便来到瘪蛇跟前，下面的苏寒剑眉微皱，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发现，他这位主子的眼神全都被这姑娘给吸引过去了。
少女抬手，脚下一垫，直接便将那五十斤的包袱点了起来，随后抗在肩上，随后好像要证明自己可以一样，没有放下东西，就只是那么站着，看着瘪蛇，道：“呐，东西我扛起来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好个小娘们，长得也不错，蛇爷，上了船弄出去，能出个好价钱。”
站在一旁的心腹在瘪蛇身边低声耳语了两句，少女愣了愣，最终却没多说什么，下面的苏寒却是轻叹一口气，走到凤雨篆耳边，将话递了过去。
“行，看在你是个娘们，这份子就不要你的了，上去吧。”
瘪蛇笑着摸了摸下巴，随后目光在少女身上扫了好几圈，少女黛眉微皱，忍着这般恶心的目光打量，听到对方的话之后，还是开口道：“那，我要三倍的价钱。”
一旁瘪蛇的手下夸张的摇了摇头，“呦呵，三倍，小娘子，你还真敢要。”
“因为我很能干，我有力气，我一个人，可以顶三个人干的活。”
少女一脸认真地说着，说着，还伸出手指认真地比量了一下。
“反正也是弄出去卖的，许她十倍老子也不用给她一个子儿。”
瘪蛇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随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算了，三倍就三倍，进去吧，那后面……”
“这还了得？”
瘪蛇的话直接被打断，下面的凤雨篆听到苏寒刚才的耳语提醒，顿时叫了出来，随后冲上台，站在女子身前，看着瘪蛇，道：“算了，这位姑娘就不去上船了。”
“你干嘛呀？为什么拦着我上船？”
少女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瘪蛇更是重重地磕了一下烟袋，冷哼一声，“哪来的黄毛小子，码头的事儿你也敢管？报个字头出来，要是这字头能让我服，眼下这事儿，我当做没发生过。”
“没有字头，但是这位姑娘，就是不能给你。”
凤雨篆扫了一眼下面的苏寒，感觉后面少女正一下一下地推他，“你……干嘛？谁啊？为什么拦着不让我赚钱啊。”
“哎呀，他，他是个坏人啊，他要把你骗上船，然后给你送到洋人那头去，拐你骗你的，傻的啊。”
少女愣了愣，“啊？真是这样……吗？难怪我刚才听到，还不是很明白。”
“小子，找麻烦是吧？”
瘪蛇刚要站起来，却眼前一花，苏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腕上的冷锋缓缓贴上了瘪蛇的脖子，激得瘪蛇脖子皮肤上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