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随手杀了你的朋友？”
灼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好歹也是一条生命，你怎么……怎么……”
“残忍吗？对于当初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而且，凤玉篆求仁得仁，不过是给他一个解脱罢了。”
敖真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他在说当初他们相遇之事的时候，依旧称自己为朕，直到最后，才说是我，也许他这一生，十六岁前，真正活过，此后五十四载，都没有真正的活着，最后的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活着吧。”
灼以默然，不可否认，敖真说的，其实是对的，只是他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亲身经历的小仙罢了，一辈子司炉炼丹，因为过错被贬下凡，纵然代天巡守看遍了人间疾苦和繁华，却从未真正的在其中体悟过一二。
就像“感同身受”这个词，是最大的谎言一样。
……
此后凤苍经国一百五十余载，先后换过四位帝王，每一个帝王都严守着神殿的秘密，敖真也在神殿之中依靠着凤家的血脉飞快的修炼，那一日，他觉得修为心境不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总是难以入定，便断了静修，第一次走出了神殿的大门。
“呀！你是谁？”
刚刚迈出神殿，还没有走到外围的宫门，便看到一个少女正在墙头费力地爬进来，看到敖真顿时吓得面色一白，直接从墙头上掉了下去。
敖真一步上前，将少女接在怀中，他的心境波动得更是厉害，因为眼前这少女的容貌，和当年的霓凰，几乎如出一辙！
“不是说这里是神殿吗？怎么还会有活人在这里？害得我费尽力气爬进来。”
少女从敖真的怀里一跃而下，敖真看着眼前的人，神情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这般恍惚。当年那为她当下一死，那般决绝却在临死都未对她有过半分埋怨的女子，终究不是眼前这个人。
也许，当真是宿命之中逃不过的狭路相逢。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是这神殿之中的侍卫吗？”
少女挥了挥手，在敖真的眼前晃了晃，后者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鲜活而青春的生命，良久后，悠长的生命里，第一次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都说这后宫的神殿是禁地，里面是凤苍的守护神，我还以为里面真的有神仙呢，不过碰到个你也不错。”
少女笑着背过手，绕着敖真打量了几圈，笑眯眯地拍了拍敖真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道：“呐，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哦，回过头你就要把这件事忘光光，不许对别人说起我来过，知道吗？”
“……好。”
“你叫什么名字？每天都在这神殿里面吗？”
“……敖真，在。”
“我叫凤霓裳，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哦？”
“……算。”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神殿里，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啊？他们都说，这里面供奉的是凤苍的守护神，所以我才好奇进来看看。”
“……有吧，有一座雕像。”
“真无趣，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看着凤霓裳气鼓鼓撅着小嘴的样子，敖真不觉有些好笑，若是让你进来活捉了一条真龙，你这丫头怕不是要吓晕过去吧？
许是这几百年之中，神殿除了进献来的凤族血脉和历任帝王进来，敖真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话，又许是眼前这丫头和当年的霓凰有着相似的面容，敖真千万年沉寂的心中，没来由地缓缓融入了一丝别的东西，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那，既然我们算朋友了，我没事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来找你玩？”
“……可以，可是，这里是禁地，你不怕家里人责罚吗？”
“他们都不管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是真的真的好没意思，才来神殿这里的。”
“那……好的。”
“那就一言为定。”
说着，凤霓裳直接拉起敖真的手指，轻轻拉了拉勾。
……
此后的两年，凤霓裳每天都会跑到神殿这里来找敖真，她是真的将他当成了神殿之中一个普通的侍卫，而他心中也很清楚，凤霓裳，凤苍的国姓，这个小丫头，定然是凤苍的皇家血脉。
而每一次凤霓裳来到神殿，路上都没有侍卫阻拦，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总是她每次都来找他，而他也一时兴起，每逢一月一次的花灯会或是凤霓裳有要求，他都会带她离开皇宫，去外面的世界玩一玩，看着这小丫头在人影阑珊和花灯掩映下的回眸一笑，口中唤着“敖真，快来啊”，敖真心中的戾气，都会减少一分。
两年时间眨眼过去，凤霓裳已然是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这个小丫头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站在神殿的门口，小丫头意犹未尽地拨弄着手里的花灯，仰头看着敖真，道：“呐，敖真，我已经过了成年礼了，父王说我该成亲了，你要怎么办？”
“啊……要成亲了啊。”
敖真微微笑了笑，揉了揉凤霓裳的小脑袋，“可是我只是神殿的一个普通的侍卫，怎么能高攀公主殿下呢？”
“不会啊，怎么会是高攀。”
凤霓裳笑着背过手，踮起脚，仔细地看了看敖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父王有好多个孩子，而且凤苍现在国力强大，从来都不需要和亲来变强的，我可以随便做主我的婚姻，更何况，还有神的庇佑呢，对不对？”
说着，凤霓裳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天上。
“是啊，不过那我也只是神殿的一个侍卫啊，公主怎么会下嫁给一个侍卫呢？说不定我会被你父王砍头的。”
敖真笑着打趣，凤霓裳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敖真说的好有道理，鼓着腮帮子想了好久，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那，要不然的话，我们就一起私奔吧，我还有好多好多的私房钱，天下那么大，我们可以离开凤苍，去好好的看一看，这样好不好？唔……到时候我会给父王留下一封书信，让他再选一个神殿的护卫，这样也不算是对神仙的不敬了哦。”
“你想得还真是全面。”
敖真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这件事，让我们从长计议吧，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一会我去求求神祗，让他帮帮忙好了。”
“求……会有用吗？”
“会的，一直很灵验。”
“那……好的吧，你一定要加油。”
凤霓裳一步三回头，刚走出十步，便蹬蹬蹬跑回来在敖真面前站定，往敖真手里塞了个手绢，低声道：“那个，你一定要虔诚一点啊，不过磕头的时候，垫着这个手绢，虽然薄了一点，不过应该也有点作用的，对吧？”
“……对的。”
“那我走了？”
“去吧。”
看着凤霓裳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敖真看着凤霓裳给他的手绢，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莫名的温暖。
多少年了，作为神祗的岁月已然太久，从西海龙宫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便被视作异类，无论他做什么，在别人眼中都是错的，虾兵蟹将甚至连龙王都对他敬而远之，这么多年说过最多话的人，除了姐姐敖雪之外，好像就是那个笨蛋张玉恒和霓凰最多了吧？
“霓凰啊……”
敖真长叹了一口气，他犹自记得，在千佛塔下得了敖炎传承之后，感受到炎龙琴之后登天出现在霓凰面前时两人的情景。
……
“炎龙琴在你手上？”
“在。”
“给我。”
“为何？”
“此琴乃是不祥之物，我带着它躲在这南天尽头，就是要这东西，和我一同永远的留在这里。”
“……你在这很寂寞？想不想出去转转？若是想的话，便将这炎龙琴交给我，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敖真犹自记得当初霓凰看他的那种眼神，那眼神之中带着诧异，惊喜，期待，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不过这种眼神转瞬即逝，她只是坐在梧桐树下，笑着道：“那么，你要怎么带我出去呢？天庭的规矩，凤族不可擅自下凡。”
“和你成亲不就是了？”
敖真邪笑，“成了亲，这炎龙琴便在大婚之日上作为文定之礼，等我回西海龙宫，便向天庭求亲，龙凤呈祥这样的美事，想必天帝不会反对。”
“是吗？龙凤呈祥啊……”
似是被他的笑容所感染，霓凰笑了笑，竟也接受了他这荒诞的提议，站起身看着南天尽头的银河，背对着他，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要带我走的人，不管你是为了炎龙琴，还是为了别的，敖真，终究是要谢谢你。”
似是第一次被这样感谢，敖真颇有些不习惯，扭了扭脖子，邪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既然知道是为了炎龙琴才娶你，你何不直接拒绝呢？好歹你也是一个姑娘家，就那么想要离开这里？”
“寂寞的滋味，你是不懂的。”
霓凰抬起手，指尖萦绕着银河的碎片，转过身屈指一弹，碎片落在敖真的眉心，走上前看着敖真的眼睛，“敖真，其实你的心里又何尝不寂寞？只是因为你身份不同，所以才淡忘了这种滋味，将来终将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让你的心，你的余生，都觉得有意义，而不像现在这般，这般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