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建这些日子里没少和人讲梦中的情景,有的问他梦里的姐姐到底如何好看,有的问他梦里的果子糕点什么味道,大家笑笑便了之,谁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孩子心里多么希望有人能够觉得这些都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有谁能够说出哪怕一种和梦里相似的果子。
邬母笑着和邻居们说道着邬建昏迷后的魔怔,做了些奇怪的梦,竟还傻傻的当真。甚至胡涛也说邬建这是被梦中的姐姐们迷住了,怕不是遇到了狐狸精,几个孩子都笑了起来。唯独邬建开心不起来,尤其是当人说梦中姐姐们的坏话的时候。最后邬建说得次数多了,别人也听倦了不爱听了,邬建也觉得乏了,之后便再也不讲这个离奇的梦了,只是路上见着好看的姐姐便觉亲近。
其实邬建从醒过来就一直挂记着一件事情,只是有些羞耻,没敢说出来。
这日放课时,邬建偷偷地看到王玲玲还在收拾东西,等到胡涛走了,屋内没什么人的时候悄悄地凑了过去,扭扭捏捏又犹豫了半久。王玲玲看见他这模样不似从前,便问道:“邬建,怎么啦?”
邬建听到王玲玲清脆的声音,看着她汪汪的大眼睛,终于鼓起勇气轻声的问道:“玲玲,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
瞬间王玲玲的脸就红的不行,邬建也不知道这是生气还是害羞,慌忙摆手解释道:“你可别生气,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和青姐姐的手比起来,究竟是什么个样子。”
只见王玲玲鼓起个小脸,快速收拾两下子就不搭理地径直的出门去,邬建欲追上去道歉,只见门口的王贤正在瞪着自己,一时间害怕地止住脚步退了回来。
邬建和先生道别后,便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向门外走去,谁知出门却看到阿爹阿娘在门外等待多时。邬三颇正和一个官差模样的陌生大汉说话,只见这大汉腰膀粗壮有力,身高八尺,佩刀而立,煞是威风,旁边的邬母一脸的担心地望着邬建出来。邬建急忙从门里窜出来,邬母一把将邬建抱住,邬建迷惑不解地问道:“阿娘,今天怎么和阿爹在这里等我?我可没做坏事。”
这时朱先生走了出来,大汉向前跨步,对着朱先生施礼,嗓音洪亮,说道:“朱先生有礼,鄙人刘富贵,居巡抚五探,官九品,奉伯州巡抚大人命,带邬建一人前去问话。前些时候鄙人和几位保证过,定使得其安全来回,不会有任何为难。大人吩咐小的,说只是带回去亲自审问前些日子那头怪物之事,绝不动其半分毫毛,保其路上安全。”
“施家小子何在?”朱先生问道,似乎早就知情。
大汉回答说道:“正在城内拜访城主大人,也就是尽个礼数,打个招呼便上路。”
“虽说要审问那只怪物之事,为何要带着小建奔波三十多里路,刘大人您再在此审问不就完了吗?”邬三颇疑惑的问道。
此时邬母更是不放心,反对着说道:“他才满八岁,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才康复没几天,你们便要他去这去那,先不说有可能旧疾复发,就不怕路途遥远,又心惊胆战的,他身体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还不让我们陪着,路上要是出意外,让我们夫妇怎么活下去呢?”说着便埋头哭出声来。
这场景惹得邬建又疑惑又害怕,看着阿娘哭泣,直帮阿娘擦眼泪,自己也忍不住掉眼泪,泪眼无辜地看了看朱先生和阿爹。
邬三颇也要说些什么,还未张嘴,这位大汉连忙强硬地说道:“巡抚大人的心思,小的不敢揣度,但是既然大人说过只是问问话,想必明日就可归来,务必不要阻拦,就请多多放心,静候归来。”虽然任务紧急,大汉也不急不怒,一副铁面无私又成竹在胸的样子。
邬母推开邬建起身,向朱先生和刘大人走去,就要跪下,被邬三颇一把扶住,邬三颇又对着这大汉说道:“刘大人受命而来,不讲人情,但请务必替我向巡抚先生求个情,这孩子还没有完全康复,就要走一遭巡抚大人的府上,要是受到惊吓,怕是会留下终身的隐疾,万请几位大人多多担待。”
朱先生见状赶忙也来扶住邬母,摇摇头说道:“上头大人的命令,我们普通人家还是遵守的自在。况且此次有人向我保证,我才放的心来。还请白夫人安心,这孩子若是有什么状况,我定为他主持公道。”
刘富贵心中觉得好笑,一个小城的教书先生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大话,但是当下却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腰上的令牌,又抚了抚岑亮的长刀,就要打断这出母子情深的好戏,揖揖手,示意就要带着邬建往路上赶。
邬三颇、朱先生以及刘大人在前面走着,邬建跟着邬母在后面后头走着,邬母吩咐着:“要吃的要喝的就尽管开口,这是官人保证过的,遇到大人要礼貌,不可淘气,遇着事情更不能慌张,如实道来,千万不可说谎,明天你就能回来……”邬建都一一应了,只是记着朱先生的话,心想着梦里那几个字千万不能说的。
前头刘差人领着众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主府外,一个四骑大轿子停在左侧路上,只见得都是少见的骏马良驹,轿子格外气派。门外城主正与一位青衣青年说笑有声,见众人来了,便揖手道别,城主又客气的送了送,这才回得府内去了。
青年便来到邬建身旁,对着众人一一施礼后,便打量起邬建来,问道:“你便是邬建?”
青年举止不俗,谈吐如风似水,便是在琼城生活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邬三颇也感觉其肯定来历非凡,之前又听得刘大人的描述,便拉着邬建上前去,弯腰施礼。低头却见一双秀气的手穿风而来,稳稳地让托着邬三颇的身子,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青年跨步而来,面带微笑,朱唇微张:“无须多礼,只是此次便委屈令郎,也是情急而已,还请多多包涵。”
邬三颇心里有些诧异:“这青年好大的力气!”
知道了这位青年贵人是个极好的人后,邬家父母便宽心许多,不免问了几句,青年也不急不躁的一一回答,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他二人转身一一叮嘱起邬建,邬建也都一一应下。
不多时,邬建与那位青年便上了马车,刘差人前头掌鞭。临走时,青年走到朱先生的身前,对其施礼言道:“家中还挂念着先生,只求先生能回来一趟,便是日日盼着的幸事。”
“这孩子是我的学生。”朱先生答非所问,青年也不生气,想了一会便告辞上车,让刘差人上路。马车穿过人群,越过城门,于尘嚣中直往北面驶去。
话说邬建小小年纪这段时间却是经历怪事连连,心里苦闷,甚觉世事万般无常。且不说刘寡妇失踪,不知何处来的怪物,昏迷中经历过如此逼真难忘的梦幻,甚至醒来还又遇张疯子疯言疯语,最后还要这般远离父母,拜见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
虽说是在命运河水中无力漂流,随水而去,却不如父亲击狼杀虎那般自在。
马车内倒也舒适,邬建看着琼城熟悉的风景渐行渐远,不由得有些忧伤。青年也没说话,静默端坐着,双眼轻闭,吐息有致,任马车如何摇晃,也未见其倾倒。邬建倒不是怕这地位颇高的青年,只是觉得自己冒昧说话有些不敬,想起父母的嘱咐的千万谨慎。
也不知过了多久,邬建终于耐不住这无声的压抑,憋着声音问:“还有多久到呀?”
也不见青年睁开眼睛,甚至任何举动。邬建有些心虚,小心观察着对面的青年。
这时车外的刘差人突然答道:“嘿嘿,约莫两个时辰过后,便是大人府上了。”
约三息的时间后,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出了这孩子不安,注意到邬建的模样有些黢黑,倒是让人联想起黑武,不由得笑了。
“我本不是什么高官贵人,不必拘束,你称我华哥即可。刚刚在想事情出神,多亏刘大人帮忙解答。”青年对刘大人道了声谢,理了理袖子,换了个更加随意的姿势。
“那······到了可有饭吃?”邬建确实是饿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饿,平日这时早该和父母一起吃过饭了。
青年在琼城城主府内尝了些点心茶水,此时倒没有一点饥饿的感觉,一时间感到无比愧疚。
刘差人也是下车后便就路边的小店吃了碗面,却没考虑到这八岁的孩子在路上的吃喝,赶着回去完成任务,一时间车内尴尬地安静下来。
“刘大人身上可还有吃的?”青年问道。
刘差人停了停手上的马鞭,想了想,在怀里摸了摸,好不容易终于掏出一张巴掌大的薄饼,反手将饼递了过来,邬建赶紧去接了,待青年点了个头,示意放心吃后才道谢着大口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穿过多少树林,经过多少河流,人烟开始稀稀落落的出现,再不久便进了村落,直至城门,经过一处闹市,马车缓缓地停在一处宅院侧门前。
青年和邬建都下车来,邬建见这侧门有十八尺有余,竟不像是侧门。门两边有两头瑞兽石像,门槛高得几乎和邬建身高齐平。又抬头见门上有匾,写着气派的“黄府”两字,此时邬建才明白原来这位巡抚大人姓黄。以前听过别人讲过,比琼城城主大的官叫知府,比知府大的官叫巡抚,上面还有更大的,只是这些却不是自己普通百姓应该关心的事。
看门的下人看见是刘差人,便急忙低头开门请进。
刘差人在前面带着路,青年与邬建在后头走着。一座座玉宇琼阁,曲静廊亭,其中山石有色,碧树倩影,倒不像是个人住的地方,却像那人间仙境。
走到一处院子门口,两边青竹婆娑,小径通幽,一颗大青石上有字曰:“御福轩”,邬建不认得这么复杂的字,只觉得这些字无比灵秀飘逸。
刘差人停下脚步,对着青年举手揖道:“我就送到此处,进去直走便可。”青年还了礼,也不多说,便领着邬建继续往院子里头走去。
穿过竹林,来到一处别致的小屋,楼两边有联,邬建还是不大认识,只认得什么“人”,什么“山”。
青年敲了敲门,对着门内喊道:“父亲,人我带到了。”
邬建此刻暗道,原来这青年就是巡抚大人的儿子。
屋内传来杯子与桌子轻碰的声音,一道雄厚的声音传来:“进来。”
青年领着邬建推门而入,邬建在身后探头瞄到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五珠发冠,额头广阔,眉粗唇厚,长须飘然,身姿挺拔,威严可视。
邬建却不敢多言,也不敢抬头。待得走到身前,邬建急忙向眼前的男子跪下,喊道:“见过巡抚大人。”
“不用跪,站起来说话,哈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巡抚大人。”中年男子的语气并没有邬建想象的那么让人害怕,便大胆的站了起来,却不敢去看这位中年男子的脸和眼睛。
“其实此次是我托你们的巡抚大人下令让你过来,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我等不方便透露,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罢了,你老实回答就可以早些回去。”男子解释了一番,却让邬建更加迷惑了。
但是当下只好乖乖地说道:“好的。”又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名青年,只见其正用眼神安慰自己。
道袍男子接着便问道:“你可记得那日出现在琼城的那只黑羊?”
“我记得,大家都叫它怪物,它还跑到我家了呢!”邬建有些激动地回道。
“那你可记得它在你家附近做了什么?”
“我看它吃光了刘姨家的花,便叫人来看,最后阿爹把它拴在刘阿姨的院子里。可是第二天就不知道怎么的来了我家,最后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不见了。
邬建老老实实的回答着,这时中年男子屏息看了看邬建,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神情微微有些变化。
这时青年赶紧说道:“这位弟弟是他老人家的学生。”
中年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神恢复,顿了顿接着问道:“那你是否接触过它,听说它把你吓晕昏迷了三天?”
“我和大家都摸过它,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第二天早上它突然出现在我家,晚上还吓到了我爹娘,我就在当时被吓晕了过去。”
接下中年男子又问了几个问题,邬建也都如实回答了,只是问到梦的时候,邬建略去了姓名,手环上的字。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想不明白,接着摸了摸邬建的脉,确认没有任何的异常后,眉毛蹙了起来。
中年男子重新坐了回去,对着旁边站着的青年问道:“疯癫大士可还说了什么?”
“父亲,孩儿虽然不信,但是他说黑武是自愿和他走的。”青年回忆着说道。
“放屁!一派胡言!”中年男子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邬建一个哆嗦。
中年男子见状赶紧缓了缓,对着青年说道:“若是你能早早地寻回它,必然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此事过后,受一天风罚。”说完便让青年带着邬建出去,青年拜退出来,领着邬建去了何处,后面再表。
话说刘富贵刘差人这一边,自打与邬建他们别过,就往一个巡抚大人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处院子外,遇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问了两句,其人示意刘富贵进院子里去。进了院子,站在屋外,听里头没有动静,刘富贵也不敢进,只得在门外轻声问道:“大人?”
“人带到了?”里头传来声音。
“下官不负所命,将人顺利地带到了。本不应该多问,只是下官实在是好奇,那位青年与中年到底是何人,能让大人您如此对待。”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不说,黄志那儿领五十两银子去。”
“下官明白,谢大人。”
外头那人还在候着,举着不知何时准备的黄布蒙着的木托,微笑着看刘富贵朝外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