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小院消失在徐寒山的眼前,毋庸置疑。
徐寒山在施家小院呆过一年左右的时光,除了辛幼安和已经死去的施懿光,他自可以说最熟悉那里的一切。
可眼前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不由得不相信,施家小院真的被重新复原起来了。这绝非虚幻,甚至连自己当初喝醉后,刻在施家门扉山的一个小小痕迹都被复原了,而这个是只有自己和雍允知道的。
最令他震惊的还是,所谓的死而复生。
自己经历的到底是什么?
徐寒山和雍允走进小院,施懿光看见他们,疑惑地问向辛幼安:“幼安,他们是?”
辛幼安收起长剑,起身说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只是脑子笨,上山时非要逞强自己走,才堪堪走到这里。”
看着徐寒山盯着辛幼安不说话,雍允情不自禁道:“施姑娘,你还活着?”
施懿光笑靥若花,开口道:“是我隐居深山多年,不知道外面公子摘花的手段嘛?一上来就言人生死,可不是什么吸引姑娘的手段。”
徐寒山心中明了几分,对雍允使了眼色,说道:“姑娘勿怪,我们二人认识一位故人与你长得十分相似,只是在一次意外里离开了。”
施懿光看了看辛幼安,转头说道:“看你们比较惊讶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见过我?”
“确实是第一次,以前从未见过。”
“第一次,可你怎么知道我姓施,难不成那姑娘也姓施?”
徐寒山有些尴尬道:“这个......是辛老说过了,山上有一位施姓故人。”
施懿光笑了笑,返身回了自家的屋子,关上了里面的门,不知道去忙些什么去了。
辛幼安皱着脸,哪还有什么神仙姿态,出奇意外的一句话没有说,徐寒山不知自己是哪里说话出了毛病,明显是说露馅了。
于是问道:“辛老头,我哪里说错了?”
辛幼安右手一翻,徐寒山只觉自己在乾坤袋上的心神一动,就见腰间乾坤袋自行打开,酒葫芦慢悠悠地飞回了辛幼安的手上。
徐寒山没好气道:“喝喝喝,放哪里都藏不住!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可没和你们说过,她叫施懿光,甚至在你们进入院子前,都不知道她是谁,你们自己撞上去了!”
雍允目瞪口呆,难以想象自己记忆里为了施懿光大发神威的辛幼安有天会忘了施懿光是谁,难以置信地说道:“辛前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徐寒山想起那个叫做孔凤歌的人说过,辛幼安的藏象第三步另辟蹊径,斩去的是记忆。
他开口道:“辛老头,你若是记忆全无怎么会知道来这里呢?”
辛幼安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施懿光走进的那个小屋,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稼轩’始终在我的玄庭镇压着一道大道瑕疵。”
“所以?”
辛幼安吹胡子瞪眼,一点没有剑仙的风流,与那个敢于问剑各教大能的辛幼安,根本不是一个人。
“所以,我打算强行抹去这一丝瑕疵时,心血来潮,心湖翻涌不停,只知道我要来此地见此人,不需要知道是什么原因什么结果。”
辛幼安看徐寒山欲言又止的样子,哈哈一乐,叹息道:“你不用告诉我了,从你进入院门的一刻,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平生最恨那些花哨的名字,剑上的‘稼轩’二字,来得蹊跷无比,我只知道是我亲手刻上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刻上。可是......”
一个可是抓的人心痒痒,可辛幼安话只说了一半,便沉寂下来。
徐寒山摇了摇头,笑呵呵道:“怎么了,全天最爱你的姑娘在里面,全天下最潇洒的剑仙不知道怎么办了?”
徐寒山心有所感,望向辛幼安的白发,渐渐“雪满头”。他知道心湖域内辛老头的每一剑‘由心生’,都会有根青丝成白发,只是自己每次想要说起,都会被辛幼安打着哈哈混过去。渐渐的已经成了两人的默契。
可如今,这个让甲子内,无论敌友的人说出“不把大道剑,桃面也杀人”的剑仙,如今瘦骨嶙峋,日渐衰老。都说太上忘情,可他却留下自己不屑的两行“娇滴滴”,说道:“可是她死了。”
“你们经历的只是我当初强行截取留存的一段记忆,构成了一个所谓的秘境,让你们去经历。我和姓辛的打了赌,你们做的好了,我自会把这段记忆还给施懿光和姓辛的,恭喜你们过关了”
徐寒山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相貌与施懿光十分相像,只是发髻后插有的八个簪子,各自尾端缀着红色的丝巾,眉心点有一道红色竖瞳。
“你是?”
“孽。”
一切说得通了,自己和雍允负剑远游,登上桃花山,便进了一场大梦,为的就是帮已经斩去记忆的辛幼安,取得那一丝大道瑕疵的原因,那一段记忆。虽然自己付出的不少,却真是抵不上辛老头在自己身上放下的心思。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无以为报。
另外,自己的疑问就是......
徐寒山问道:“施懿光她是?”
孽面色晦暗,只能无奈说道:“天下间哪有死而复生之术?何况施懿光只是凡人,甚至肉身也毁去......”
雍允听着急忙道:“肉身夺回来了啊!徐兄可是玩了命。”
徐寒山望着两个人。
一个躲进屋子里的施懿光,一个暗自神伤的辛幼安,莫名想起另一个黑衣剑仙的自己说的话,叹息一声说:“只是在梦境里做了无用功,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辛幼安突然站起身子,踌躇一会儿,一步一步,返老还童,变幻成了那个天下最潇洒的人,然后默默走到施懿光的小屋门前。
轻轻拉起门环,敲了敲门,窗子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烛火,响起了哗啦啦的棋子声音。
施懿光屋子里手忙脚乱。
她放上了很久之前经常与辛幼安对弈的棋盘,搬来了很久没有看过的经典学问,把前几天新做的桃花糕点准备好,最后看向一旁柜子里的三层书卷,这里是她写了很久的答案,回答的是很久之前辛幼安的问题,在与道亲和的她眼里这些还不够那十两黄金。
本来只是一声“进来”,可突发奇想地,她微笑着说道:“我是谁?”
道人一愣,说了句“辛幼安。”
女子接着说道:“道是谁?”
道是春花秋月,道是万物复苏,道是人间芳菲,道是人间灯火,这一切是施懿光曾经找过的答案,他想知道这个最让他喜欢的,给了她生命里最后一线光明的人。
一切都已经很久,连很久这个词语都用了很久。
但是这个答案是自己许诺的,就应该自己给他,施懿光霸道的想,嗯,只能我给。
门外没有说话,施懿光有点召集,再问了一次:“道是谁?”
大袖清风揽清风,记忆里的那个人儿,伴着最后的桃花花瓣,辛幼安推门而来,说了句:“道是施懿光。”
茅屋藏明月,因何而泪垂?
在无心人眼里是一夜明月,也是一晚灯火。
在有心人眼里是久别重逢,也是命中注定。
翌日,东方之地升起一丝紫气,徐寒山和雍允从打坐中醒来,尽力吐纳。
孽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的修行,一边时不时看向那扇门。
辛幼安推门出来。
他身上一道道金光闪烁,如同金轮缠绕,看似祥和无比,却把这形如枯槁的老人压得勾下脊梁。
他开口道:“我踏足人间前三十年,只追求那个天下最潇洒,觉得剑仙最潇洒,便抛却万卷书,转而学剑,三十年我便在剑之一道上冠了人间。那时候我只觉得乾坤天下、红妆叶眉也留不下我辛幼安的剑!”
转瞬声音低沉下来继续说道:“后三十年我难得听人劝诫,只求人仙间的“太平”二字,舍弃皮囊,抛下仙途,换来了心灰意冷,形如枯槁。实际上,我过了那“一线”,过不了心里的“一线”,就拿回了脚,画地为牢。”
辛幼安突然强行挺直了脊梁,两只大袖挥过身上油污尽除,两只手抬到头上仔仔细细地把头上的仙冠整理好,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天地倾覆般也一颤。
他微笑地说道:“现在,我明白了我师给我的道理,得到了施懿光给我的道,人间对我如此,此身无憾已。人间以后没了辛幼安就没了,我搞不懂的,还有你徐寒山、雍允,再不济人间处处灯火,都远胜一位潇洒剑仙。”
屋内,施懿光笑靥如花,却陷入安眠之时,如同花瓣片片凋落,彻底不见人间。
屋外,徐寒山紧握双拳,昂首看向金光,大雍皇子泪如满面,青衣女子望向满山桃花凋落,执念全无。
这日,太上乘龙辛幼安重回藏象第三步,红尘之巅!
他神仙之资却哭着了对着人间的第一句话:“狗日的白香山说的真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