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客栈是古瓶城外一间修道人落脚的地方,不愿在城中受大雍律法的修道人多在此投宿,久而久之,背负血海深仇的、杀人如麻的、受了通缉的,各路神仙都能在这里谋求一点安全的时间。这并不惹人称奇,在于这明月楼在传闻中,也是那名古瓶主人的产业,不知何和朝里交易了什么好处,明月楼能一直守着那个“来者不拒”的招牌没被砸掉。
明月客栈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掌柜的,只有一个账房,和几个凡人女子跑堂下厨,做的全是所谓凡间料理,偏偏好吃非常,让一肚子埋怨的住客说不出话来,一不小心从嘴里冒出香气来,说不得给人家招揽了生意。
除了饭菜可口,便是每桌上方三尺三处都悬着一块圆形的玉璧,昼暗淡无色,夜大放月华,虽然不是值钱玩意儿,但这心思偏偏在修道人眼里吃香。
这天月华洒下,客人稀少,明月楼内的账房先生和三个人一同坐在桌子旁。帐房先生找了那几个凡人女子,让他们拿出看家本领来招待自家人。女子笑吟吟地叱骂了句,返身回去端了几个凉透的备菜,没好气地放在桌子上,扭着腰肢走了。
三人中老人先开口说了句:“五钱”。
账房先生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比画个六,道:“六钱”。
剩下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不住地贪杯傻笑,另一一个正襟危坐,却满脸通红。
老人严肃道:“宁兄,可不能因为是自家伙计就有了偏心,你看采倩姑娘只不过四钱有余,五钱不够,多亏了那股子凡间脱尘气息,才能将将五钱”。
那位宁姓的帐房先生摇摇头道:“辛贤兄,孤陋寡闻了吧。须知那琅琊阁的《胭脂扣》,给慈航剑斋叶小簪评词‘荷包下,盈盈一握;柳叶眉,芊芊细腰’,采倩可是都占啊!”
老人看了看后方无人处,想了想转头故意大声赞同:“有理,有理!”
楼梯拐角,一个小姑娘却羞红了脸,发现自己只能跺脚,就多跺了几下。
帐房先生似乎不胜酒力,在老人嘲讽眼中憨憨睡去。
老人一杯接着一杯与小道人接着对饮,剩下那个脸红的人忙着收拾其他客人的摊子,边想直叹气,不知自己只留一封书信,五哥能不能放得下心?
这三人正是所谓“负剑远游”的徐寒山一行。那日三人抢了府邸里三匹快马,一路受辛老头指挥奔袭,路上遇到一场截杀,本来绕过便是相安无事。哪知,辛老头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市井泼皮无赖的叫骂,对着劫匪就是一顿臭骂,然后就缩到徐寒山两人身后。两人只能出手帮了明月客栈帐房先生一行人,谎称自己家中遭难,顺势住进了客栈暂时成了一个小厮,反倒是辛老头与那个帐房先生勾肩搭背成了一口一个“贤兄”。
天色暗淡下来,徐寒山走过去关门,顺带把停息的牌子挂上。不经意一看,无人小径上,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头戴斗笠身着黑衣,右配柳叶刀,老人手里拎着一个大黑笼子,往明月客栈走来。
徐寒山见两人直奔明月客栈而来,铺面来的是一股莫名的腥气。
为首的老人道:”小兄弟,我们师徒二人行至此处,有点疲乏,以往都会在明月客栈住上一宿,今天来的晚了些,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徐寒山知道自己本就是被辛老头稀奇古怪安排进来的,自然要把这小厮的角色扮演好。账房先生醉倒,徐寒山回头看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辛老头,没有一个人拿主意的人,刚想拒绝,却听雍允开口道:“徐兄,让他们进来吧,夜间风冷,他们也赶不回古瓶城了。”
“成,您二位进来吧,房间可能要等我们账房起来再说,不过吃食什么的,您可以点点,我们厨子还没歇息。”
老人作了个揖:“多谢小兄弟,也谢过那位兄弟”。
徐寒山侧过身子,让两人走进来,少年先走进来,老人随后,两人走到客栈的角落里坐下。
徐寒山返回坐下,似乎雍允那边收拾妥当,就返身一起坐下。徐寒山以心声问道:“雍允,你认识?”
“徐兄,我不认识那两个人,但我认识那个平妖司的腰牌。平妖荡魔二司独立皇权外,专门针对妖魔,大抵不是坏人。”
徐寒山顺着雍允的目光看去,是一块漆黑腰牌,是一个麒麟面貌,篆刻有平妖二字。
“成,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行还有个辛老头。”
雍允无奈道:“我说,徐兄,没必要这么小心,你想我们一路走来除了那伙劫匪,根本没什么坏人。”
“好好,借七皇子吉言!”
说话的功夫,那名少年跑到徐寒山的旁边,开口:“小哥,我和师傅赶了一天路粒米未进,能不能请咱们的人做两碗阳春面吃吃?”
“成”徐寒山扭头对柜台里的采倩道:“采姑娘,两碗面!”
采倩白了他一眼,莲步轻移,到后厨忙去了。
少年看采倩走了后,悄悄趴在徐寒山耳朵上道:“小哥,能不能给一块生肉我?别让我师傅知道。”
“这......好,你要肉干嘛?”
“喂狐狸。”
老人看徐寒山去了趟后厨,又回来继续喝酒,不一会和另一个年轻人都醉倒在桌子上,也就没放在心上。
不一会,采倩就端着两碗热面上来,说了句慢用,似乎是怕有大个笼子,让两个人吃面不方便,采倩伸手去拿。
只听“啪”的一声,老人的手猛地扣在采倩的手腕上,似乎意识到不妥松开手说道:“姑娘,这东西放这里吧!”
“你这老人家,好心让你方便些,这般无礼!”采倩有点焦急道。
老人十分平静道:“对不住姑娘了,只是笼子贵重,若是丢了,惩罚我们师徒是小,害了姑娘是大”。
听了这话,采倩没好气地甩了袖子躲起来。
徐寒山听的真切,便不想装睡,这老人趁着几个人睡着欺负姑娘,气的不行,刚想起身,发现辛老头拽着自己的袖子,心湖域里想起他的声音:“你接着看,小姑娘吃不了亏!”
少年看着自己师傅把那个姐姐气走,便笑着说:“师傅,我把笼子放下去看着,你先吃,等你吃完我再吃。”
老人应和了一声,便开始吃面。
少年把笼子拿到老人背后,将采倩偷偷递给他的一大块生肉顺着笼子缝隙伸了进去,等了一会,少年看自家师傅一心吃面,小心翼翼地将笼子上的黑布取了下来,那笼中之物通体雪白,身着双尾,眉心一点赤红,原是一只小白狐。
见那少年递来一块生肉,兴许是饿了许久,白狐狸疯狂地撕咬起来。
少年心里正开心,就听一声:“郑六,把黑布放下。”
少年听了先是浑身一紧,随后值得乖乖把黑布放下,可是小白狐狸十分通人性的眼神让他心里突然坚定下来。
郑六跑到自家师傅的撒娇似的说道:“东方师傅,这小狐狸不如放了吧,浑身没几两肉,也不像能做坏事的妖。”
名唤东方师傅的老人道:“你怎知它没害过人?”
郑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师傅,我能看出它心思纯良,只有小小白狐围着青梅树打闹,呆头呆脑哪能害人啊。”
东方老人沉默了一会,他自然知道自家徒弟天赋异禀,一双鎏金三花眼,专门透人心境,明辨善恶轨迹,想到此处他急忙看向徐寒山等人,发现他们还在睡梦之中,心里长舒一口气,随即呵斥道:“为师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人前提你自己的本领,若真有魔人作祟非要剜了你一双眼睛!”
郑六吓得人一缩,又听东方老人语气变得和善道:“六子,你知它今日良善,哪里知道日后害人?我们神朝儿郎争斗不休,镇守边界,这些年来你可知与人斗死去几何,与妖魔都死去多少?”
郑六想了想道:“师傅,我不知小狐狸以后如何,但它没有妄动杀孽,我们将其抓捕岂不是是非不辨,黑白不分?”
东方老人提起一杯酒饮下,开口询问:“你说之说现在,不提未来,那我问你如今日你心慈手软,这小狐狸成了妖魔去害人,你怎么办?”
笼子里的小狐狸听到这句话似乎十分生气,也是刚吃饱力气大了起来,拼着撞了几下笼子,晃动不止。
东方老人看过去,面色如常,又施法加了个禁制,才停止了晃动。
郑六看着连忙道:“师傅,如真如此,我便亲手杀了这狐狸!”
“谁无家世,谁无双亲子女,失去哪一个可以,换了你,你可因为别人的一念之差而家破人亡?只因为怜兮它当下可怜,去赌妖魔的心?若因为它,再搭上我神朝儿郎无数生命?”
郑六似乎被说动,一阵无语,东方老人面色祥和,自斟自酌看向他,还在等一个回答。
“师傅,可曾想过,妖也有家人,也有伴侣嘛。”
老人怔住,神色一动,随即大手一按少年的头,胡乱地把郑六拂到一边,随即道:“歪理邪说,你赌那个可能,我不能让你随着性子胡来,我这便宰了这只小狐狸!”
郑六急了,要劝阻发现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暗自流泪,看着老人身形飞出明月客栈。
笼子里,小白狐狸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皮毛,只能一遍一遍舔舐自己的爪子,一遍遍擦拭面目,梳理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