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王念儿再也没再学校看过这个老头,凭安也缄口不提这事,好像没发生一样,他像往常一样对她笑,罕见的摸摸她的头,日常和她一起上下学,两个人一起遐想着放假之后要干的事情,可是……
她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凭安还是和原来差不多,对人彬彬有礼,常常把温暖的笑戴在脸上,学习也好,其他的也好,都做的很努力……
可是这份努力里,多了一份抗争和偏执,他的笑容,渐渐和周易一样,不再那么的友善,他以王念儿“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这种变化让她害怕,让她担心。
同样变化的,还有周遭的环境……
同学们对凭安的态度,冷淡的有些发惨,平时下课找凭安玩的男孩子不见了,平时到班级门口看他的女孩子不再来看他,甚至就连曾经扬言“非凭安不嫁”的李子月,也像是被打了镇静剂一样,绝口不提关于凭安的事情。
但他好像真的不在乎,有人来找他,他就和平时一样,没有人来找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一副很享受孤独的样子,没人打扰他,对他来说仿佛变成了好事。
王念儿的担心,渐渐的随着时光消磨了很多,只要凭安不难过,她也觉得的,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为要放假了,所以学校组织同学们收拾东西,几个男生被老师派出去扔不要的垃圾和书本,林双等着大家收拾旧书旧本,在门口等的花都要谢了,不时往屋子里喊快一点,可惜没人搭理他,大家基本上都沉浸在放假的快乐里,唠的正开心呢,有几个女同学还和他开玩笑,说他急着投胎去。
“你才急着投胎去。”他一副开不起玩笑的模样,责备的看着下面笑嘻嘻的女同学们。
教室里又一次喧闹起来,同学们又各说各的,忽然林双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声啊了一声,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的往教室门口投过去。
凭安和赵易阳站在门口,有点尴尬的样子,赵易阳连说了好多句道歉,林双不依不饶的看着他和凭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们俩怎么抬的啊?”
“不好意思。”凭安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抱歉,然后把散落的书本整理好,换了一个新的袋子。
“不好意思有什么用!”男生一把把袋子从他手里抢过去,结果又破了,书又漏了一地。
凭安微笑一下,又重新拿了一个袋子,默默把书捡起来,林双不爽的切了一下,又要抢过来,凭安没有给他,带着一点点笑意。
“再弄坏就没有袋子了。”
底下的李东旭看不下去了,装出一副肚子疼的样子,吵着让凭安帮他接水,底下的女孩笑嘻嘻的,李东旭知道她们笑什么,有些发囧。
“她们笑什么呢?”周易不明所以的看着前面越笑越欢的女同学们,有些发懵。
王念儿靠他近了一点,有点不好意思,“她们以为李东旭有特殊情况。”
周易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什么特殊情况?”
王念儿尴尬的看着他,底下不知道哪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接他的话,在后面用书挡着脸大喊一句“亲戚串门来了呗。”
女孩子们笑的更欢了,还带着娇嗔的责怪,周易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再看他们。
李东旭好脾气的笑了笑,把杯子递给凭安,凭安接过来,俯身在饮水机那里接水,林双愤愤的看着他,心里的气依旧没有消。
“一个私生子,拽什么拽。”
声音不大,可是周围一圈人还是听的很清楚的,凭安愣了一下,没有回敬他的意思。
“这么说太过火了吧?”赵易阳微微皱眉,声音小小的抱怨。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他不满的看着赵易阳,“我还以为是哪个凭呢,原来是他们家,我听家里说过他,他不闹我还……”
凭安回身,一杯子滚烫的热水忽然倒过去,周围的同学赶紧躲开,林双烫的惊叫了一下,王念儿惊讶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锁定在那个少年身上。
他还是好看的微笑着,很满意的看着林双的反应,像是在欣赏一般……
欣赏,那种表情不就是在欣赏吗?
“怎么?水温不合适吗?”他笑了笑,“太热的话凉的也可以。”
李旭东赶紧拦着他,结果下一杯水已经倒下去了。
“凭安,你在干嘛?”李旭东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凭安还是微笑着,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有病吧?”林双要打他,被凭安回身躲开,少年好看的月牙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如果说他生气的话,他还是一副笑脸,高兴的话又完全不可能,王念儿一瞬间真的觉得很可怕。
周易愣愣的看着他们,微微颦眉,“喂!闹够没有,觉都睡不好!”他抱怨了一下,鼓了鼓气,又重新趴在桌子上,林双没办法,央央的去卫生间弄自己满头的水。
“你给我等着啊。”标准的报复性台词,后面一般跟了一句“放学等着。”可林双没有,他只是让凭安等着,没别的意思。
凭安好笑的看着他,“我等着。”他看着他离开教室,又重新收拾的上散落的书本。
赵易阳胆子小,半天没缓过神来,凭安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本能的躲了一下,凭安愣了愣,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这家伙这么喜欢泼吗?”周易揉了揉额前的刘海,一副怀疑的表情,眯了眯眼睛,王念儿还是愣愣的看着凭安,周易轻哼一声,“害怕了?”
王念儿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发挥他的毒舌功底,他觉得她相当傻,在他看来,对别人真心好是几乎不存在的,也没奢求过这万分之一的真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女孩子喜欢一个男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是因为他有钱,不过都是些肤浅的原因,到最后都会落得什么各自飞的结局。
相比于这些,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喜欢一个人还不如养一只狗,至少狗还会摇尾巴,你也不用担心它会跟别人跑了,因为它忠心到傻。
王念儿,不过是给自己安了忠心耿耿的戏码,自以为是的喜欢这个魔鬼一样的凭安而已。
魔鬼……不对……鬼魅更贴切一点,那样的感觉。
“你养狗吗?”周易冷不丁的忽然冒出来一句。
王念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什么养狗?”
周易没有说话,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微微笑了笑,“那种,对它好一定会有回报的狗,我劝你养一条。”
王念儿听不懂,但她知道周易八成在损她,她也没心情和他计较什么。
孩子们搬了自己的书本回家,一个两个都拿了很多的东西,像是笨重的企鹅,凭安到车棚里推了自行车出来,把王念儿厚厚的书本扔到车筐里,推着车子慢慢的走。
王念儿和顾白笙在玩类似于拼字谜的游戏,在学校的大银杏下面,不时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冬天的时候,积雪还挺厚的,凭安站在那里,没有出声,一时间有些失神。
王念儿注意到他,赶紧匆匆和顾白笙挥手告别,往凭安那跑过去,他笑了笑,推着车子往校门口走。
女孩微微有点喘,呼出来白白的水汽,少年没有说话,王念儿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经常这样,遇见凭安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晚上躺在被子里,想象了一大堆偶像剧情节,最后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你有很想做的事情吗?”
王念儿慌忙的抬头看他“嗯?”
“我说,你有没有现在就想要做的事情。”凭安笑着看了她一眼,“很想很想很想的那种。”
王念儿微微笑了笑,“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都不知道从哪里说比较好。”她不好意思的数了数,“想现在去上海吃小笼包,想去看奈良的小鹿,想去看看鲸鱼,还有……”
“鲸鱼?”
王念儿点点头,“你知道五十二赫兹鲸鱼吗?”她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希望和笑意,“因为独一无二,所以只能孤单的游。”
凭安在一边倾听着,没有打断她。
“鲸鱼死亡的过程,叫做鲸落,被称为,送给大海最后的温柔,鲸鱼的身体,可以供给海洋百年的养分。”她微微笑着,“哪怕被伤害,也能温柔的对待这个世界……”
和你很像对吧?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轻轻低了一下头,淡淡的笑了一下。
“是吗?能这样真好。”
“嗯?”
“这么温柔的对待别人,能这样真好。”他低着头,好看的笑了一下,“能有人发现和珍惜,真好。”
他默默地,出神的嘀咕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就像是鲸鱼的眼神,干净,忧郁,希望着,寻找着,却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凭安,你是不是……”她咬了咬嘴唇。
是不是不一样了……
“嗯?”
她摇摇头,“没事,我想问你是不是饿了?”
“什么啊?这才几点?”她说不出来,不忍心说出来,她不能打击他,他想好好的,她不能……
他依旧是最干净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这样对不对,”他顿了顿,“我一直以为,无论周围有多脏,自己干净就可以了,无论如何,只要一直善良下去的话,结局一定会好的。”他苦笑一下,“我以为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一点点的。”
她望着面前这个少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以前的以前,他明明对自己说过的。
“只要全心全意的对别人好,别人也一定会对你好的,可能是二分之一,三分之一,但是,一定会的……”
你还这样相信吗?
你还有理由这样相信吗?
她希望他是个好孩子,神明大人一样的好孩子,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希望他自私一点,不要那么好。
“其实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她朝他笑了笑,“自私一点,被伤害也不会痛了,因为没有付出过,就不会渴望有回报了。”她假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嗯!而且自私一点的话,说不定能过得更好呢?”
凭安沉默着看着她,王念儿继续说下去。
“你吃东西的时候,自己吃掉的话,得到的是快乐的感觉,被别人吃掉不就不会有了吗?”她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凭安嗤笑一下,“什么啊?”他怀疑的看着她,“和别人抢东西吃很掉价。”
王念儿不说话了,凭安大概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演了半天自己也觉得累。
凭安微笑着看着她,和平时友善的感觉不一样的那种笑,她以为他就是习惯性的,结果他停住脚步,盯着她看了半天。
“凭安……”她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了,少年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没有说话,不敢抬头看他,忽然少年一把捏住她的脸,她的脸被捏的鼓鼓的,像是小河豚一样,吓得话都不敢说。
凭安笑了笑,“你个丑家伙。”他放开捏她脸的那只手,忍不住轻笑了几声,推着车子往前走。
王念儿愣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半天反应不过来。
自己有那么难看吗?
她承认自己没那么漂亮,但也不至于丑吧,这也太要命了……
被喜欢的人说丑,感觉比喝了酒精比例过高还过期了的棠梨酒还难受,辣的让你睁不开眼睛,几乎都要哭出来,还得强忍着,不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前南呆过。
她决心再也不搭理凭安,再也不,再也不,绝对不!
她气哼哼的小跑着跟上去,在他后面默默地跟着,她估计凭安这辈子是不会喜欢自己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丑……
她越想越难过,终于明白了周易说的那句话,“我劝你去养条狗。”
可自己确实没有长得像蒋絮棠那么好看,让人第一眼就喜欢。
她觉得自己八九岁的时候就应该离凭安远一点,自己掉牙的时候应该很难看,还有就是,也不能总去他们家吃饭,老太太总喜欢给她做油很大的馅饼……
她低着头不说话,一直一直这么想,后来觉得到韩国整容应该有点希望,毕竟据说他们整容技术特别好。
“喂!前面的那两个小孩!”
王念儿回过头,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不过已经褪去了那身学生校服,一副大人的模样,旁边有一个女人,离得比较远,看不是很清,但还是能看的出来,她长得应该蛮好看。
“小舅舅!”凭安笑了笑,看着迎面过来的两个人,一副惊喜的样子。
真的好久没见了,上次过年王念儿到姥姥家过的,凭舒莫放假回家也没有见到,凭安一副很兴奋的样子,他不知道小舅舅今年会回来这么早。
“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凭舒莫一身棕色的冬衣,很得体,戴了一个无框眼镜,脖子上系了一个灰色的围巾,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这个是我们家邻居的小孩。”
“你就是凭安?”女人微笑了一下,显出两个好看的酒窝,“你舅舅总和我提起你。”
“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凭舒莫摸了摸王念儿的头,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凭安抢她一步开口。
“哦,我和小念要出去,”他拉了拉王念儿的胳膊,“她说要买兔子的,对吧。”
王念儿呆滞了一下,然后顺从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凭安在搞什么名堂。
“那也得先吃饭吧,这么着急。”凭舒莫责备的看着他,“不吃饭就到处闲逛。”
凭安无奈了一下,“兔子再不买就买不到了。”
凭舒莫点点头,“那也得先回家吧,不然你姥姥该着急了。”凭安眯着眼睛,轻轻摇摇头,努力的暗示他,凭舒莫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懂没懂他的暗示。
凭安被凭舒莫强行拉回家,两个人在后面聊天,不一会就被“小舅妈”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凭舒莫扯了扯他的袖子,皱着眉看着他,“你干什么啊,我这都要结婚了,要是你不热情一点,万一她反悔了怎么办?”他责怪的用晃了晃他的脑袋,“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我从高一开始喜欢她,一直追到现在,好不容易要结婚了,舅舅求你了,别掉链子行吗?”
凭安真的不想打击他,但是现在真的不得不泼他冷水。
“我怕溅我一脸血。”凭安小声嘟囔着,凭舒莫把眼镜摘下来,一脸认真,“你姥姥说什么了?”
“和你说什么,和我就说什么。”凭安不想提姥姥那些骂人话,简单概括了一下,凭舒莫瞬间一副吃了苦瓜的样子,“这可怎么办。”
凭安皱了皱眉,担心的看着前面和王念儿聊的正欢的董慕子,感觉心凉了一大半,这个女人的微笑很好看,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让人不自觉的想要和她亲近,个子看起来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烫着中长的大波浪,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
治愈。
“你不能走。”凭舒莫拍了拍他的肩膀,“兔子什么的,明天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但是今天必须混过去。”
“可是……”
“你最好把小念一起弄来,还有周阿姨,李阿姨,人越多越好。”
“你疯了吧,丢人丢大了。”凭安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说什么呢,人多一点,你姥姥好面子,不好意思回绝,我这边再宣布一下,结婚这件事就敲定了。”他自顾自的说了半天,还不忘拍了一下凭安的脑袋,“小鬼什么都不懂。”
“奶奶会杀了你。”
凭舒莫苦笑一下,“等我娶了学姐,她杀我多少回都行。”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凭安从没见过这样的凭舒莫。
很幸福的样子,从没见过的,幸福的样子……
“舒莫,你们俩聊什么呢?”她停下来,笑着朝他们招手,让人不得不相信她很温柔,很可爱。
对,只要一个笑容,就能拥有这种魔法。
“没什么。”凭舒莫胡乱摸凭安的头发,“就随便说一说。”
她怀疑的看着他,“真的吗?”
凭舒莫把凭安扔在一边,轻轻拉过她的手,“骗你干嘛?”
他似乎把凭安的警告当成耳边风了,凭安也不知道怎么帮他,索性就按他说的办了,把周奶奶,李奶奶,林二奶奶都叫过来,平时和姥姥关系好的老太太都一起去了。
凭安没进屋,在王念儿家后院,默默地看着屋子里通明的灯火,这个院子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一时间让他不习惯。
这份短暂的喜悦,冲淡了他心头的郁结,把他从漫长的悲伤里,稍稍拯救了一下。
只要还有姥姥在,他就是有根的树。
只要有这个家在,他就一定要坚强。
在这样的黑夜里,那一点点的光,显得那么珍贵和明亮……
在这场盛大的演出里,他以为,会拥有一幕,哪怕一幕的美好,可是他忘记了……
生活的船,总会穿过小溪,汇入悲伤的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