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下午三点过就开始了。一开始不过淅沥几颗,只是芭蕉们反应一向就大。小米似的雨滴打在芭蕉上,居然让它们受了天大的惊吓,啪啪啪,叶子们剧烈反弹,起起伏伏,像笑声停不下了。
不过,芭蕉的反应是正常的,或者说是有预感的。乒哩乓啷,渐渐地雨夹在风里,风送来更大的雨,还有雷声,梦馆四围的大树一起喊叫起来了,呜呜呜,咻咻咻,如果不是长根深扎于地,它们多半会抱头鼠窜了。
九月底了,雨下得这么暴烈,真是少见。
我们和七叔忙着关各处的窗户,忙着把黄梁与南柯招呼进屋来。
黄粱和蝴蝶仿佛很享受这场风雨,伏在馆外廊上的蒲团上,眯着眼看树枝摇晃。黄粱是馆里的大橘猫,南柯则是一条中华田园犬。两团黄伏在那里,像两朵结结实实的黄云,只不过黄粱的黄是带着金子的黄,蝴蝶的黄则是土地的黄。
我叫黄粱和蝴蝶进门,可两朵云根本不理她我,继续舒服地卧着。我便也坐下来,看屋檐滴水,渐渐地感觉眼前的庭院有些虚幻了。
滴答滴答,刷刷刷……时间空间交织在一起,混沌不分。
我的眼皮慢慢合成一条缝。
“今天的内容整理好了吧。”身后突然响起雪姑的问话,我一激灵,猛地回头,雪姑正弯着腰,一手抚摸黄粱,一手抚摸南柯,抬头朝我笑笑。
雪姑说的是对今天来馆的两位梦者的情况整理。
“整理好了。下次的预约时间也发给他们了。”我忙应答道。
“好。雨这么大,应该不会有访客了。把门掩上吧,我们帮珠姐择菜去。”雪姑柔声说。
我点点头,将门留一道缝,跟着雪姑从侧门出去,穿过长廊,过拱门,进到后面一座小花园,厨房就在小花园的一角。路上,雪姑不经意地对我说:“在这样的氛围里不要太专注于外界,看自己的心就好。对外界不警觉就容易迷失。”
雪姑刚才定是感受到了我心神迷乱,不由自主地要被一种什么东西带走,所以才有这样的提醒吧。
是啊,梦馆这样的地方,的确是有些不同与别处。
来梦馆已经两个月了,练习呼吸法后气场强大了许多,反而更能时时感受到梦馆中无处不在的某种奇特引力,稍不注意就会被它带入似梦似幻的感觉中。
而雪姑和七叔他们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
雪姑说,你还没学会顺势而为。你的频率还没调到梦馆的频率上。不过,即然你已经能感受到,那调起来就快了……
正帮珠姐择菜,突然听到蝴蝶的叫声。急促而有些不耐烦。
“这么大雨还有人来?”珠姐说。
我放下手中的菜往前面走,碰上黄粱急匆匆地往这边窜,见到我,又一同往回走。
蝴蝶还在叫着。频率慢下来,有一搭没一搭,但警告之意还是听得出:别随便进来,这是我们的地盘……
我拉开门,一眼看到屋檐下南柯正和一人对立。是个男人,三十出头,中等个子。有些尴尬地看着南柯,正和它说话:“我,我有正事啊……”似乎是要向南柯表明自己不是小偷,不是非法入境。他一眼看到我,忙说:“我来晚了吗,你们下班了?我,预约过……”
预约过?我记得今天的预约者只有两位女子,而且都来过了。
“我,我预约的是下周,不过,我,实在等不及了,所以,想来看看你们今天有没有空。”男子腼腆地看着我,抱歉着自己的冒昧,“如果,你们没空,那我下周再来……”他嘴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眼睛里却满是期待。
“哦,没关系,你先进来喝杯茶……”我把门开得再大些,把男子让进来,请他在我办公室沙发上坐下,端上茶水,然后去向雪姑说明情况。
我知道雪姑有些累了,今天对两位梦者的整理都不轻松,我只是做些记录这样的辅助性工作都感觉疲倦。但雪姑听到男子的情况后说:“这个天气跑来,看来情况是有些紧急啊。我稍稍静一静,这就过去看她。”雪姑起身去静室。她先要在那里净化一下,补充能量。状态好的情况下,雪姑是不会去静室的。她一向主张人体自我恢复与修复。但太疲倦时,她还就要去静室里坐一会儿。
保养精神,不是对自己性命的关注,是对前来寻求帮助的梦者负责。
男子喝过一杯茶,雪姑也就过来了,她朝男子笑笑,眼神迅速扫过他,转头对我说:“小安,拿双拖鞋来吧,小伙子的鞋有些湿了。”
我暗自责备自己马大哈,这么明显的状况都没发现。赶紧拿了双拖鞋过来,放到男子脚边:“抱歉,是我大意了。”
男子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皮鞋,不好意思地在沙发上欠身:“对不起的是我,不好意思,地板也弄湿了……这个天气,又是突然跑来,真是打搅了!“
雪姑语气轻柔:“地板是小事儿,别感冒才好。不用客气,既然来了,就安心说说你的情况吧……”雪姑示意男子跟她进幻室,然后对我说:“小安,你带着电脑来幻室,以后,记录工作你就在幻室做吧……”
我愣了片刻立刻起身去拿手提电脑。
我的天,雪姑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我可以进幻室了,可以见证捋梦的整个过程了!
进到幻室,男子和雪姑已各自坐好。
男子手里仍握着水杯,沉吟半晌说:“我姓吴,吴一……”
雪姑点头:“好的,小吴,叫我雪姑就行,他是小安……”
我向小吴微笑点头,在角落的电脑前坐下,新建一个文档:
梦者100026号,吴一,男,二十八岁。会计事务所会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