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鸣宇见老头明显客气许多,便也拱手道:“晚生姓邵,这位是......”他手向俞隽灵这边比划,却不知该如何介绍。
“劳烦老人家通秉一声,就说是俞远山的女儿小灵求见。”俞隽灵说。
老头上下打量着俞隽灵,显然是搞不明白,明明是个书生,怎么说自己是那谁的“女儿”?但也不及多想,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将他所有疑虑一扫而空。
他又说道:“二位,我家老爷确实是去采办货物了,一时半会儿的未必会回来,但我家公子正好在府上,若有事,是不是也可以和他说说?”
正主不在,这让朱鸣宇有些犯难,说说当然无妨,但也不知道方清昼的儿子能不能做主将新茶卖些于他。但既然来了,不如试试再说。于是点头。
老头将二人让进正屋,家仆便上来安排了茶水点心。这些忙完,便都离开,屋里只剩朱鸣宇和俞隽灵。
朱鸣宇看着屋内陈设,不经意地将斟满茶的杯子举到嘴边,又不经意地轻轻吸了口气。
好香!
朱鸣宇的注意力瞬间被杯中茶水吸住了,清绿的茶汤,沁着悠悠的香,原本午后稍稍冒头的慵懒,顿时被那茶香赶得踪影皆无。他看着茶汤,郑重而小心地呷上一口,香味便随着水被吸入口中,再慢慢地、控制到分毫般地将它咽下,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经过胸腔,流入肚中。他不禁用舌头在嘴里咂上几下,回甘便来了,甜。
“真不愧是茶王。”朱鸣宇放下茶杯,夸赞道。
“喝到好了吧?”俞隽灵揶揄地笑道。
朱鸣宇不说话,只看着茶杯中的茶水不住点头。心想:这茶要是送给朱家,指不定还真能拉近我和朱大人的关系。
正琢磨,忽听一旁有人说道:“小灵儿?”
抬头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着青衫的男子,约莫二十岁,身材挺高大,容貌不能说俊俏,但算得上英朗,两眼神采飞扬,大踏步进了屋,看着俞隽灵:“小灵儿,我是方城啊。小时候我们一块玩过!那时候,我想想,你多大来着?”说着拿手比划着:“才这么点儿高。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俞隽灵看着那方城,初时有些迷惑,转而经他提醒,顿时喜上眉梢:“方哥哥,是你啊!”
打这方城从屋外进来,喊出那句“小灵儿”时,朱鸣宇便天然地瞧他不痛快,心说:那么大人了,长得倒是人五人六的,怎么举止这么莽撞,显然是个不靠谱的人。饶是如此,转念想到这令他颇为不屑的年轻人正是方清昼的儿子,便也压下心中的不忿,笑着对俞隽灵说:
“哟,你小时候玩伴?”
俞隽灵转过头看看他,又看着方城:“你现在怎么样,是跟着你爹爹做生意,还是读书博功名?”听这话,竟好似朱鸣宇刚才什么都没说一样。
“读书!”方城无奈地叹口气:“我爹说了,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商贾,毕竟没出息,得读书,考功名,当了大官才能光宗耀祖。”
看着方城愁眉苦脸的神情,朱鸣宇竟有些幸灾乐祸:看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想必读书对你也是种折磨。
说完了自己,方城忽然说:“哎,小灵儿,你现在过得可好?自从你爹......后来就没了你的音信。”
俞隽灵回道:“我爹走了以后,便将我托付给了他的一个故交,也亏得那位先生心好,我这些年也没受什么委屈。对了,那地方不远,就在丹阳县。”
朱鸣宇咳嗽了一声:该谈正事了,照你们这么叙旧,别说雨花茶了,雨花茶的茶叶尖儿都叙不出来。
朱鸣宇委婉的打扰,硬生生打断了两个青梅竹马的发小追忆往事的热情。方城这也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个人,便问俞隽灵道:“这位先生是......”
不等俞隽灵说话,朱鸣宇便站起身,微微行礼,神色郑重:我是你爸爸!
——当然,这只是他的内心独白,强行加的戏,实际上的回答是:“在下邵方,邵无忌。”
方城一听,双眉顿时高挑:“哦!邵公子,幸会幸会。您的迎财楼,生意可是红火的紧!”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朱鸣宇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按平常说,他根本不会在乎周围人的话,你若夸我,我谢谢你;你若损我,我一笑而过,可今天看见这小子,却是百般的不顺眼,兴许他那句话并非有意贬损,但在朱鸣宇听来,却是一百个不入耳。
“方兄过奖,比起方家的生意,我那铺子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朱鸣宇客气道。这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领,他还是有的。
“过奖过奖。”方城也客气回来,又像忽然想到似的,问俞隽灵:“小灵儿,邵公子是你......?”
俞隽灵却并不含蓄,直白白说道:“邵公子是我朋友。”
“哦哦哦,哈哈哈。”方城笑了,朱鸣宇看着他的笑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寒暄到此完毕,三人分宾主落座。
方城先开口:“不知二位到舍下,有何指教?”
一旦说到正事,朱鸣宇瞬间便进入了状态:“南京雨花茶闻名遐迩,可其最上乘的那部分,却是市面上买不到的。”
方城也是正襟危坐,显然也听出了对方来意。
“确实如此。”方城有些得意地说:“那最尖尖儿上的那几簇,早被几家大茶商给收了,每家也就分了个几两,剩下的,都让宫里给收去了。”
这是先把话给堵了——每家人就那么几两茶叶,轮也轮不到你——死心吧。
朱鸣宇的尴尬险些溢于言表。他不懂茶,对茶叶行当更是一窍不通,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新茶采下来,刨去上贡的,每家人居然就剩下几两——而且还是大户。苛政猛于虎,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
这样一来,朱鸣宇也不太好意思开口买了。或者说,就算买,多少钱呢?他都不敢估价了。
这时,屋外传来方家家老的声音:“老爷,您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