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两匹高头大马踏着碎步,拉着身后的车厢,不快也不慢地向南京城跑去。偶尔马乏了,步子慢了,车夫便吆喝一声,手里鞭子朝天一挥,象征性地发出清响:啪!马匹又再次振作起精神,昂首踏步。
朱鸣宇和俞隽灵一路谈天,东拉西扯,倒也不觉得无聊,相反,两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接近对方的好机会——至少朱鸣宇单方面是这么认为的。
“俞姑娘能结实方老板这样的大茶商,想必令尊以前也是商道中人?”朱鸣宇自然想进一步了解她。
俞隽灵点点头,透过不时被风撩起的门帘,盯着向后快速移动的黄土地:“我爹爹早年为官,但秉性太过耿直,实在学不会官场上的圆融变通,没做几年便称病,随后向朝廷提出致仕。回家后,一边种茶,一边读书。因为我爹爹种出来的茶叶质地上乘,往来买茶的客商也渐渐多了起来,这才认识了方大伯。”
朱鸣宇点头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但毕竟是我爹爹认得方大伯,不是我,何况,他见我时,我才十岁都不到,如今已经七八年过去了,想来也未必能记得起我是谁。可惜我爹爹走得早,不然,倒也不至于这么麻烦。”说到亡父,俞隽灵顿时没了先前的精神头,双眉微蹙,竟藏着说不尽的感伤,而略显病容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朱鸣宇看着眼前的佳人,不禁有些痴了,心里也理所当然地升起一股保护这女子的豪情。
“不怕。”朱鸣宇大手一挥,仿佛凡事皆胸有成竹:“不认得你总认得你爹,到时候提你爹的大名就行。”
不会安慰人,尤其是不会安慰女人,是朱鸣宇这辈子,不,还得算上上辈子——两辈子最大的缺点。
两人有说有笑,原本乏味的旅途也变得有趣,不知不觉路程已走了八九成,远远地已能看到南京城的城墙。此时,日头也上了三竿,朱鸣宇看看天色,说道:“反正也快到了,不如进了南京城,我们先找点吃的去。”俞隽灵也早就饿了,便答应说好。
“诶,你打算以后就一直经营赌坊?”俞隽灵忽然问道。
朱鸣宇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一心想做点大事,但又不想用家父的积蓄做本钱,正好我又会那几招扑克玩法,便想先开个赌坊来积累积累,等钱攒够了,便把店盘给别人,我再寻些别的生意做去。”他说时,特意将“不想用家父积蓄”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以突出自力更生的骨气。同时又特意强调未来等有了本钱,将把迎财楼盘出去的规划,以显示自己当前开赌坊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俞隽灵听完,久久看着朱鸣宇的眼睛,而后才缓缓说道:“我道是邵家虽不是书香门第,却也是丹阳县里叫得响的门户,怎么会去做以赌为生的活计。既然公子有这样的想法,那当然再好不过。”
朱鸣宇听了,自觉俞隽灵实则是在夸奖他的人品端正,不由连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进了南京城,朱鸣宇顿时感到与丹阳县大不相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沿街各种店铺,货品琳琅满目。他和俞隽灵随便找了个大些的酒楼,也感觉比望月楼来的气派。
找了个二楼靠窗的座位,二人分别落座。由于等会还有要事,他们只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店伙计听完便下去准备。朱鸣宇倚着靠栏,看着往来人群,心里不由想:我在前世叱咤商场,从不闻一名慢慢成为商界翘楚,不知在此生,此地......他偷偷看了眼俞隽灵:与此人,是否还有可能再造昔日辉煌?
“在发什么呆?”俞隽灵将碗筷整齐地放在朱鸣宇面前:“快吃吧,不然凉了。”
朱鸣宇回过神来,一桌菜已备齐。忽然,他发现桌上居然还有一道糟溜鱼片,不禁诧异道:“这是我点的吗?还是你点的?我点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俞隽灵笑道:“我刚才还想叫住你,让你别点了,但又想兴许你特别爱吃,所以没拦你。”
“还有这事儿?”朱鸣宇挠挠头,对刚才点菜过程中,竟全然记不起刚才自己点过,转而一想,兴许是因为俞隽灵先前做过这道菜,让他久久难忘,所以才无意中也点了同样的菜。他回顾着自己有限的心理学知识,猜测这或许便是“移情”。
既然点了,那就吃。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放入口中,可才咬一口,便皱眉摇头道:“这鱼,不脆。”
俞隽灵掩嘴笑了,脸上也现了飞红,却并不答话,接着吃菜,却也偷偷瞄了朱鸣宇一眼。
方家府苑并不难找。作为南京城有名的大茶商,朱鸣宇只随便问了个茶叶铺老板,便打听出了方家地址。穿过两条街,再过一条胡同,二人便来到了方府门前。和想象中不一样,南京第一大茶商的府门虽说不上寒酸,却也和气派搭不上边,所在的巷子也冷冷清清的,鲜有路人来往。
朱鸣宇轻轻扣动门环,一个长胡子老头拉开了门。
“二位,找谁啊?”老头说。
“请问老丈,方清昼,方老先生在吗?”不等朱鸣宇回话,俞隽灵先抢着说。
“我家老爷刚好出去办货了,二位若是找他,只好改日再来了。”老头回道。
二人对望一眼,朱鸣宇又接着问:“那,敢问方老先生大约几天后回来?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有要事想拜见方老爷。”说完,他上前握住老头的手,轻轻摇了摇,看上去像在握手,实际上是在老头手里塞了块银子。
老头先是一愣,待手中多出块凉凉的物件,便心知肚明,很配合地与朱鸣宇行着现代人的礼仪。可两人手刚松开,老头又愣了一愣,转而偷偷看了眼手里的银子,居然有一两。他略带惊讶地看着朱鸣宇,神情也跟着热络起来:“大官人尊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