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
小衙内当天走的时候,是满面愁容。而那个乞丐——朱鸣宇则一脸红光。
他拿着从各家赢来的银子,随便数了数,便知道够了给那几个窑姐的赎身钱。又看看手中攥着的一张欠条,上面写了小衙内的签字,金额是白银五百两。
待众人都散了,他穿过几条小巷,回到邵府,沐浴更衣,换上平常的行头,这才唤来司墨。
“这些银子,你拿着,明天悄悄去把那几个窑姐儿赎了,然后卖到醉花楼,若有多出来的银子,你自己收着。”
司墨一听,自然高兴,心想:县太爷那顿鞭子难道把公子打明白了?连给下人的赏钱也变得如此大方。可转念一想,又问:“公子爷,我知道我多嘴,可,你怎么出去一天,就搞到那么多钱?你可别再惹祸啊?”
朱鸣宇暗笑: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今天是怕得罪人,否则赚得还要多得多!于是宽慰司墨:“不必担心,这些钱都是正道来的,我把我的几幅字画给卖了。”
司墨听了,也不敢多问,便下去了。
翌日,司墨一早便出门办那件事,朱鸣宇则悠哉哉地睡到晌午,起了身,简单梳洗,便出门去绸缎庄坐班。
经过望月楼,却心里一动:不知俞姑娘今天在么?那天在绸缎庄,估计她对我有些误会。
在酒楼下站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反正也是饭点,自己也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索性上去。
他要了第一次来时那间包房,点了两三个菜和一壶酒,便坐下,等着琴声响起。
可当他斟满酒,举起杯,刚要呷上一口,门外琴声未起,却有人大声道:
“无忌兄?”
朱鸣宇停杯举目,只见门口站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可模样却很有几分豪迈,那人亮着眼,见朱鸣宇满脸错愕,又大声重复道:“无忌兄!两年不见,把小弟给忘了?”
朱鸣宇正不知所措,门边上又伸出个脑袋,看向屋内,是许世绩。
“咦,无忌,你也在这里?真巧了!”
“啊,是,我在家呆着无聊,正好又是饭点,就来这边随便吃点。”朱鸣宇编着来望月楼的理由。毕竟,这样的酒楼,独自一人要一间包房还是有点奇怪。
许世绩走进包房,指着身后那书生,说:“不认识了?朱祤,朱公琰啊!两年前,你我游历至四川,本想登峨眉游览一番,谁想把随身细软给弄丢了,幸好遇到公琰慷慨解囊,否则我们怕是要徒步走回来了。”
朱鸣宇听了许世绩一番介绍,赶忙高高扬起双眉,嘴巴张得老圆,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公琰兄!惭愧惭愧,最近忙得稀里糊涂,一时竟没想起来。”
朱祤倒毫不在意,大手一挥:“无妨无妨,既然无忌兄也在,我们正好凑成一桌!”
说罢,朱鸣宇忙唤来店家,吩咐换一桌上等酒席,待酒菜上齐,他才重新落座。三人尽饮一杯后,朱鸣宇才故作深交地问:“公琰兄这次来丹阳,是来游玩的,还是......?”
朱祤放下酒杯,笑道:“这几年倭寇闹得厉害,家父接了圣旨,调任闽浙提督,巡抚浙江,防御倭寇。我随父亲一起前来赴任,闲来无事,见丹阳县离提督府也没多远,便来会会老朋友!”
朱鸣宇一听“提督”二字,心里不禁有些吃惊,他虽然不清楚提督这个官阶具体有多大,但隐约也知道绝非小官,何况,此次任命又与倭寇有关,想必还手握兵权?这朱祤看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随他父亲共同赴任,莫非在军中也有一官半职?
他微微点头:真是天赐良机。
正想着,朱祤问道:“无忌兄,现在哪里高就?”
朱鸣宇倒有些不好意思:“嗐,我书读不好,弄了个举人,就止步不前,现在帮家里看着生意。”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觥筹交错间,酒已过了三旬,菜也尝了五味,撤下残羹,朱鸣宇又吩咐店家上了望月楼最好的茶,想再多聊一会,谁想许世绩却揶揄道:“无忌兄,你怎么又忘了。”
朱鸣宇不明所以,看看许世绩,又看看朱祤,他却笑而不语。许世绩这说:“公琰兄对茶可极为讲究,当初在峨眉山清音阁,人家拿出上好的竹叶青,公琰品了品,嘴上没说什么,可事后的评价也只是‘尚可’。你说这望月楼,在丹阳县还是个地方,但能拿得出什么上品好茶么?”
朱鸣宇拍了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状,说道:“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公琰兄,失敬。”
正说着,那琴音终于缓缓从屋外飘来,朱鸣宇心里一激灵:可等到了。
于是起身,托词如厕,走出屋来。三两步,来到了俞隽灵弹琴的地方。和往常一样,才走近那幅垂帘,琴声便戛然而止。
朱鸣宇轻咳几声,说道:“俞姑娘。”
垂帘后面传来一声:“邵公子。”正是俞隽灵的声音。
“那日,怕是有些误会了。”朱鸣宇开门见山,并不拐弯抹角。
“误会?什么误会?怕是公子自作多情了。”俞隽灵说。
朱鸣宇缓缓向前走去,自说道:“俞姑娘那日匆匆离去,想必是听到我那书童说‘醉花楼’,以为我是喜欢寻花问柳的登徒子。”
垂帘里沉默了片刻,又传来俞隽灵的声音:“公子言重了,那都是公子自己的事,小女子管不得。”
朱鸣宇听得出来,俞隽灵并不信他。便又解释道:“那日小衙内找我不假,却只是想让我把那日请来的几个妓子从邻县买回来罢了。并非邀我同去醉花楼。小衙内为人骄横,等于是来敲我竹杠罢了。”
“那你就同意了?”
“当然没有。”朱鸣宇几乎想都没想,直接扯了谎,事后想来,竟自己也说不上原因,“我是读书人,那日请妓子来望月楼,只因为先前在醉花楼下打了小衙内,冤家宜解不宜结,也算是与他和解。这才破例一次。”
他话说完,垂帘后却传来一声轻叹:“你就是那个扇了小衙内的人?他们管你叫什么‘丹阳大侠’,就是你?”
朱鸣宇素来行事低调,自从获得“丹阳大侠”这个诨号以来,他一直都不太喜欢,可此刻被俞隽灵一说,竟多少有点沾沾自喜。
“惭愧,正是在下。”他说道。
垂帘一角缓缓掀起,俞隽灵坐在琴后,看着他:“这倒是让小女子有些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