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跪在太和宫外一动不动。
宫女出来回话：“博王妃，皇上还是那句话，不见。”
“谢皇上。”
她无奈地站起，揉着膝盖，可能已经跪了好久。张氏走过来了：“嫂子，负荆请罪哪？”
“我有什么罪，不就是两个丫头闹着玩，已经陪上一条人命了，还要怎么样？”
“以后可不能这么玩，还会玩出人命的。”
“还会”，指的不是玲珑，而是王氏。对方的含沙射影，王氏虽然处于下风，也还是忍受不了：“弟妹，是来服侍父皇吗，怎么不进去呀？”
这是在将对方一军，屋里的人不见我，但也不见你。张氏当然懂，回敬她一句：“哎，何必呢！”
就回了自己的宫。
王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媛此刻在太和宫，这是自己人，一定会帮自己。张媛如她所料，的确在帮她说好话：“陛下，别生气了吧，不就是两个宫女胡闹嘛，反正龙体已大安。”
“能不生气吗，一个个跟斗鸡似的，几乎把我的一条老命都斗没了。”
“圣天子在此，百无禁忌。”
“最喜欢听你说话，媛儿的嘴，阿娇的腿。”
“还有燕瘦环肥。”
“罢了，看你的面子，就不再处罚了。张媛，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了吧，我为什么要把朱友珪贬出京城，因为帝王家最容易骨肉相残，尤其是他那么样一个人。前朝玄武门之变，唐高祖李渊如果不及时表明态度，又主动让帝位，就会被太宗皇帝李世民杀死。”
“郢王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陛下，话说得太重了。再说，王妃们可不是这样，也就是争风吃醋而已。”
“她们有没有这种想法，我不知道，但这一次药里下毒，肯定与王氏无关。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太子之位没定，她如果害死了我，捷足先登的是朱友珪，轮不到朱友文。”
“陛下不要多虑，没人会害您的。”
“晋赵联兵，燕王求救，我马上要亲征，后宫就由你来主持吧。”
“我没受晋封，依然道士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博王妃暂时不可以，还是郢王妃吧？”
“也好，你协助她。”
身心俱疲的朱皇帝，可能认为征战日久身边将没有女人，示意张媛：“过来呀，到我身边来，这么长时间因为那一条晦气医嘱，几乎憋闷死我了。”
“不敢，龙体目前的大忌就是女人，请陛下爱惜。哎，慧明这个神医真是神，不仅知道病源，还敢说出来。”
“她知道太医院不敢说，只有她敢说，好比你在我面前，说话无忌一样的。”
“是吗，什么话都可以说？”
“当然，君子一言，何况金口玉言。宫里宫外，没个说知心话的人，也累的慌。”
“夏天在张宗张留守家避暑，他家女人老老少少陛下通吃，虽然龙马精神，但这才是病根。家花多的是，以后不要采那些野花了，不干净。”
“听你的，以后就吃你们这些家花。说到张家，不要以为是我强迫，霸王硬上弓，那是他们家主动投怀送抱。男人以此得到高官厚禄，女人以被皇帝临幸为荣，甚至还到处炫耀。”
“不错，这事他家自己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
“还有，就说我的这些儿媳妇们，是自觉自愿送给我这个老头子的吗？不，都是来套感情的，为了我的信任，抢太子之位。天下女人多着呢，我也将计就计，借此了解和掌握她们男人的动静。媛儿，我为什么喜欢用近臣，不用儿子；为什么愿意把心里话跟你说，不跟她们说？告诉你，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陛下，我信！”
张媛回自己住室，必经吉庆宫门前，就进去了。王氏问：“皇上不会处罚我了吧？”
“不会。我把你要说的话都说了，也就是两个小丫头斗气，与娘娘无关。”
“这一劫难终于过去了，就是可怜了玲珑，她是我最贴心的。妹妹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恨的人不是张氏，而是一柱观的慧珏。前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无事生非的，她搅和进来干什么？”
“是啊，竟然处心积虑到药渣里找证据。娘娘，巴豆的事连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身边有她们的人？”
“一定是，谁都知道张氏的眼线遍洛阳，所以我把宫女们都撵了，才敢和你说话。慧珏这个人很可怕，皇家学习前朝轻释重道，她来去宫中自由，最容易内外勾结。”
“娘娘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一柱观有十几个行脚道，因为她而被关在牢里几个月，就从这些人身上着眼。不过，道观中的人我接触不上，现在就依靠你了。俗话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说，重赏之下也有勇妇。金子银子拿去买，买来的江山有你一份。”
王氏的构想还是很到位的，的确，那些被关押过的行脚道们，一直仇恨着慧珏。要找她的碴子很容易，因为想做观主，除了有权势也有利。一柱观最大的利益是名下的庄田，每一季节交上来的租子，财政都在观主手中。
慧珏收租是由觉灵负责的，觉灵本来就不是一个厚道人，她从静慈身上学了一手，那就是折粮为银。也就是让四大庄主，把应该交给观里的粮食变换为银钱，银钱容易保存，也容易行贿。
当然，折粮为银也容易被打听出来。这些家伙无风要起三尺浪，何况有人支持，有风浪头百丈高。
事情就闹起来了。
原则上，她们不够资格查账，但慧珏还有一个大敌在观里，那就是慧通。以长舌胖为首，短嘴瘦为副，她们找到了慧通门上，胡乱的吵闹起来：“一年下来没吃过一顿好饭，青菜萝卜稀粥汤，大家都饿成了瘦猴子。”
矛头直接指向：“监院，我们要查库对账。”
监院，名义上协助住持，监督管理观中事务。慧通早就憋着一口气，慧珏经手的财务，从来没有让她过问，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出头，是没有反攻倒算的时机。她当然知道做观主的好处，否则自己也不会拼命的争，是因为有更大的人物支持慧珏，自己得罪不起。此刻听着行脚道们在院外哄闹，她首先考虑的是，谁是幕后策划人：“应该是博王妃，慧珏检举吉庆宫巴豆下毒，死了玲珑。不过，她现在正是倒霉时，不敢折腾。难道是慧明？”
觉桂说：“不管是谁，反正不是咱们起的头，何不趁机顺着西风卷树叶，闹它一场。”
慧通说：“闹可以，得先来匡算一下，有没有事实证据可以扳倒慧珏。”
觉桂肯定地：“有，这么长时间我都打听了，觉灵模仿静慈以粮折银。不说她们是否中饱私囊，就这一条，已经违反了道规。”
慧通下决心了：“好，那就闹。”
走出来对众人说：“听到大家说的什么了，一柱观不是哪一个人的，是皇家的，也是咱们大家的。”
又是那个长舌胖：“老监院，今年也没闹灾荒，四大庄院交的粗子一年能够两年吃，怎么就是上顿不接下顿？”
短嘴瘦接上：“你是监院，这事该你管，咱们要查库兑帐。”
慧通就表态：“应该的。觉桂，你跟大家一起去，我在三清殿等你们查库结果。”
觉桂带领着行脚道前呼后拥，她们不是去找慧珏，而是先下手为强，直奔粮食仓库。所谓查库，就是众目睽睽之下确认库房粮食数额，对照账目，核对存粮入库与开支。这是一种最有效的查封，避免了当事人偷换、添补、增多、减少等种种补救措施。
除了粮库还有金库，如果是以粮折银，粮不在，银子得在。很快的，两库就被包围起来。
被慧通猜着了，这个行动策划人正是慧明。
张媛从王氏那里出来后，先去问她。慧明很赞成：“让她们去闹，闹的动静越大越好。不过，不要用王氏的银子贿买，让觉难怂恿那些人就行。”
“有道理，我暂时毕竟在宫中行走，不易与张氏结仇。那个长舌胖，就是觉难的人，过去几个在上清观吃饭，韩建认为她们是下等人，亵渎了皇帝的女人，撵回了一柱观。觉难经常给她们餐补，虽然饿不着，也可以吃不饱为由闹事。”
“第一步把库房封死，慧珏就动弹不得了。”
商议好，张媛准备走：“我现在就去，叫觉难开始行动。”走到门口又问一句：“你也想整慧珏？”
“不，她不值得我整。让朱氏父子失和是咱们的战略，巴豆事件张氏占了上风，夫妻俩正在势头上，得意就会忘形。闹一下，让朱友珪继续出错。”
“后院起火，朱皇帝在前方也不会安宁。”
“是的，人生在世如潮涨潮落，一个王朝也是这样。潞州、柏乡战役大败，兵心民心不稳，大梁国运已经日薄西山。之前所用的药物中还有一种配料，使人血脉浮游，心焦气躁。心焦，能断不能谋，进退失据；气躁，则难以善待将士，此皆为用兵之大忌。接下来深州、冀州之战，胜则尚可苟延残喘，败则是他的末日来临。”
“战场上吃败仗，被敌人杀死了才好呢。”
“不，他暂时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敌人，要败，就败在后院。”
张媛一声长叹：“师姑，可惜了是女人，不能驰骋疆场。否则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亚张子房。”
“张媛，这里也是战场呀。”
接下来的女道闹库，真使朱皇帝后院起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