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脚道们来闹库,慧珏事先不知道。
觉难当然可以叫长舌胖怎么做,但她听了张媛的话,不做出头的椽子:“放心,我稍微暗示一下就行。”
今天她们又来上清观栽花种草,打扫卫生,累了一身汗,到食堂水池上去洗洗。看到餐厅满桌大鱼大肉,烧饼馒头香米饭,这些好东西过去能吃到,现在吃不到了。长舌胖带头牢骚:“妈妈的,一样的口粮,慧珏给我们吃的是什么?”
觉难就问:“怎么,又不一样了?”
“一天三顿稀粥汤,多少天没闻过肉味。”
“在上清观我就不敢,几顿饭吃不好,她们就闹事,把库房砸开,清点存粮存银。账是活的,钱粮是死的,不好做假,只有放给大家吃去。”
“这里吃的这么好,还闹?”
“所以呀,要是一天三顿稀粥汤,还不上房揭瓦!本来嘛,也不是我的钱粮,不给人吃,难道自己想贪污?”
“这么说,都是我们这些人太老实。你们都看见了吧,斧头不紧,凿子也不紧,回去闹她一闹。”
觉难今天是故意的,因为她自己不贪腐,不亏大家吃喝,并没人闹过事。现在看到的饭菜,是临时多增加的,有比较才有差别,有差别才有不平。长舌胖这个老妇人有世故,多少明白一点觉难挑动的心理,愿意帮她举事,在回去吃饭路上不断地鼓动着。这伙人本来就与慧珏有仇恨,现在有人挑事,岂能罢休。谁知道,中午吃的又是稀饭,没有馒头,和上清观差得太远。
“不吃了,不吃了。”
闹事这就开始,按照觉难的提示,她们首先包围了库房。有人撬锁,有人砸门,一柱观被吵闹得惊天动地。
慧珏这才知道,问觉灵:“又是哪里出鬼了?”
觉灵说:“我去看看。”
还没走出院门,已经有人来报告:“师太,长舌胖她们在闹库。”
慧珏感到不好:“是谁出此毒计,一步到位清点库房,蛇打七寸?不理她们。”
“不理不行,就要砸开库房了。”
觉灵说:“这些人来头不小,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库房一旦被打开,我们就被动了。”
慧珏问:“你有什么办法?”
“咱们做两手准备,一是让自己的人去抵挡,二是让官府来查。宁愿让官府分好处,也不舍弃于家奴!”
“有道理,道观是皇家的,不是她们自己家的,个人没权力查。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就这样做。”
“如果双方打起来了怎么办?”
“打就打,让官府收拾去。否则,库门被砸开,再想掩盖也来不及。”
“没错。”
觉灵吩咐着报信人:“你去,把咱们的人都召集上,该带什么就带上。”
慧珏在行脚道出牢前后,培养了一批新人以防不测,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这些人得到命令很高兴:“正闲着没事呢,打仗谁不会?”
两拨人这就开始冲突。
库房是铁门巨锁,一时两时敲打不开。后来的这帮人比长舌胖们更凶狠,冲上来横挡着库门,一个比长舌胖还要胖的中年女人态度强硬地:“我说,我们几个的差事负责看库,要查库找师太去,不要砸我们的饭碗。”
长舌胖说:“乖乖,都说我是长舌头,你比我的舌头还长,能言会语的。什么时间库房要人看管过,冒出你这一号来,是怕人揭了老底吧?”
“什么揭老底,咱不懂,咱就知道看库房。再说,这是皇家道观,仓库等于是皇粮国库,应该由官府查,轮不到你们。有本事,去叫皇帝来。”
“皇帝不差饥饿兵,他老人家也没叫不给我们吃饱饭,你们在这里横挡什么?”
“就横挡了,怎么的?”
“看样子,这是想打仗?”
“打就打,谁怕谁!”
双方势均力敌,剑拔弩张,斗鸡似的僵持着。觉灵担心自己人手不够,去厨房吩咐厨娘:“要打仗了,后来的几个行脚道都是你招的近村人,去叫她们的姐姐妹妹,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来帮场,我这里是有好处的。”
这厨娘本来就是一个女泼皮,遇到这样的事岂能不干:“嗬,老娘是当方地头蛇,谁敢打我的人?”
扭过头吆喝着其他帮厨的:“我一个人跑不了几家,你们给我都去,师太有银子犒赏呢。”又朝锅灶后面喊:“火头军,也起来叫人去。”
“火头军”探出头,扯着嗓子问:“啥,要绳,要绳捆柴禾吗?草绳还是麻绳?”
“什么草绳麻绳,去叫人来打仗。”
“打烊?是食堂,也不是饭店,打的什么烊?”
厨娘正要骂,觉灵说:“一个聋子,路都认不得,还是你去吧。饭不煮了,饿死她一个个的。”
这边添了生力军,人多势众,就主动出手开打。长舌胖疏忽大意了,没有想到这一招去叫自己的家人,渐渐招架不住,有几个被打伤。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只有狼狈而逃。
前面的跑,后面的就追,一直撵到九曲池外才停下。觉灵关起院门,连觉桂也不放进来,还宣布:“奉师太令,你们这一帮人寻衅滋事,骚扰庙堂,已触犯道规,决定全部除名。有多远滚多远,还想吃大鱼大肉呢,吃屎去吧。”
长舌胖等人几乎气疯了:“肉没吃着,倒吃了一个亏。”
“又除我们的籍了,现在不要说吃肉,稀粥也没得喝。”
“怎么办,她们叫了本村的人,咱们也回去叫?”
“迟了,关门上锁也进不去。再说,这些人都是慧珏雇的,一人一两银子呢,咱们哪来的钱雇人?”
“妈妈的,又走投无路了。”
还是长舌胖出头:“天无绝人之路,观主不是叫咱们找皇帝吗,走,告御状去。”
前面就是进皇宫的宣武门,大家一拥而上,这就又与控鹤军打起来了。
郢王府,张氏这一天偷偷地溜回来,进了门一句话不说,只是放声大哭。其实她也不好说什么,更羞于开口,只把一肚子委屈,通过哭来发泄。
朱友珪也潸然泪下:“红红,委屈你了。”
张氏好容易冷静下来:“哎,没时间哭了,王氏将来一旦进馋言,弄不好又得受处罚。”
朱友珪只有两个字:“老贼,老贼!”
“说他是贼倒也恰如其分,兔子不吃窝边草,王氏也就罢了,我可是嫡亲的儿媳妇呀。每一次被招了去陪寝,他在我身上做那些恶心动作,心里总感到说不出的脏。”
说到这里,女人又泣不成声。
朱友珪咬牙切齿地:“别说了,红红。老贼啊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好了,没时间说闲话,咱们说正事。王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张媛帮着说了好话,没有受到处罚,但对她也是一次打击。我现在已经立住了脚,负责主政后宫,咱们目的已经达到,再忍辱负重一段时间吧。”
朱友珪也向女人通报信息:“据韩勍透露,朱友文让王氏多吹枕边风,想方设法把我贬出京都,由他来坐镇。目前深州、冀州战况不是太好,御驾回朝不知道又要发生哪些变故,风雨飘摇,多事之秋,你我都得谨慎小心。”
张氏说:“我这边也是这样,王氏处心积虑要把我撵出宫,好独自掌控皇帝。你做的对,左右龙虎军中,韩勍这个人一定得好好拉拢,袁象先不可靠,他的心里只有一个舅舅。放心我,张氏可不是我的对手。”
朱友珪相信她,也相信自己:“咱们里外结合,让朱梁家的天下,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正说着,冯廷谔来报告:“秉王爷王妃,那些个女道又来闯宫,还和守卫打起来。”
朱友珪问:“谁呀?”
“就是那一回被抓的人。”
“这些个坏女人,她们又想干什么?”
“还是告御状,和过去闹的事由一样,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听不清楚。”
张氏说:“皇帝出征不在宫里,告的什么御状?显然,这是王氏对准我来的,因为我住持后宫。”
朱友珪附和着:“上次就是王氏一句馋言,这些人没受一点处罚,优哉游哉释放回观。哼,这一次我不抓了。”对冯廷谔:“都给我撵走,撵得远远地,一辈子看不见才好。”
冯廷谔说:“还撵呢,打都打不走。”
“屁话,岂有不怕打的人?”
“知道了。”
冯廷谔走了,张氏还在想这件事:“一定又是道观里鸡毛蒜皮的琐事,不属国家大事,轮不着朝廷管。王氏歹毒,明知道皇帝不在,扔了一个烫手山芋过来。出面吧,有人在后面牵制,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不出面,闹出事来,皇帝知道了怪罪。”
只顾想着怎么对付王氏,一心二用,没细想朱友珪刚才对冯廷谔说的话,内容有很大的伸缩性。可能是也怕这些人闯进宫去,给自己闹笑话,一门心思想对策。突然一拍脑袋:“对呀,和上一次一样,为什么不把皮球踢给他?”
回头叫:“大冯。”
朱友珪说:“他已经走了,你想到了什么?”
“还是让韩建出面处理呀,他不是紧跟朱友文的吗,拿他的矛,刺王氏的盾。”
“好主意,我让冯廷谔去报告他。”
但是,他们迟了,冯廷谔那边已经出事。出的还是一件大事,控鹤军打死人了。
五个女人横尸宣武门,其中有一个短嘴瘦。
短嘴瘦虽然身材矮小,不善言辞,为人却很仗义,同仇敌忾带头冲锋。因为冯廷谔叫打,士兵们就真的打,出头的椽子先烂,她被打倒在地。相互撕打中,人与人拥挤在一堆,顾得了头顾不了脚,五人中有三个是死于践踏。
她,是被人踩死了的。
五代十国属于乱世,朝廷随便杀死几个人,本不算一回事。但这一回不同,事件激起了众愤,京城佛道两院都轰动了,和尚道士齐聚宣武门示威。除了慧珏和她的一帮人,道门的一柱观,老君庙,上清观,以慧通为首几乎倾巢而出,她们静坐在五具尸体后,不吃不喝也不动,要求很简单:惩治凶手。
就在这时,朱皇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