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刑场人犯喊冤,执法官就得复审。
人都停下来不走,其他死刑犯们,满怀期望地看着张氏。就在这时,安童在人丛里看见李九拼命的挤上来,后面还跟着一帮人。就向慧明示意,慧明不经意地摇摇头,李九就不动了。张媛悄悄地:“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师姑自己有办法。”
韩建过来了,问什么事?
张氏说:“我知道巴豆是谁放的,这件事得回去说,这里不保密。”
韩建只有把人带回大理寺公堂:“你说。”
张氏开始拿出王妃的架势,琥珀扶着她在首席落座:“赵殷衡赵大人,你出来。”
赵殷衡出来了:“娘娘吩咐。”
“你让大理寺卿陪着,去洛阳城,专门调查小药房。昨天谁买过这样的巴豆,主要是年轻的女子,再把售药人带来。”
赵殷衡问:“为什么是小药房,难道大药房不卖?”
琥珀看主人硬气,也便嚣张:“叫你查,就去查,娘娘当然会告诉你什么道理。”
张氏之所以点赵殷衡,这个人属于自己人。赵殷衡不长时间,真的带了一个小老板来:“娘娘,你太神了,不需要跑多远,就在宫外对面马路边的小药房就查出来了。诺,这是老板。”
张氏冷笑一声:“不是我太神,是投毒的人太蠢。”
现在变成了她主审,正襟危坐着:“老板,你把昨天有人买巴豆的事,说给大家听听。”
老板一副江湖样,先“吭”“哈”一阵,清清嗓子。其实是在缓解紧张心情:“先给娘娘叩头。”
“免了免了,说事吧。”
“这两天不止一个人来小店买巴豆,不过,这位大人询问的是年轻姑娘,小人对此印象特别深刻。那不是昨天,是前天,对,是前天傍晚,有一个漂亮的小村姑,虽然穿着乡下人衣服,很是整整齐齐的。说要买巴豆,我问,治什么病的呀,她说冷积凝滞,胸腹胀满急痛。我想,也符合病症,就卖了,有十几粒吧。她拿出一块大银子,我说,你给点散碎的,大块不好找零。她说不用找了,剩余下的,留你喝茶。看她这么大方,走时我多关嘱一句,姑娘,虽然《本经》中说,巴豆主伤寒温疟寒热,但忌太阳,易太阴。”
张氏问:“你怎么突然和她说起伤寒病?”
“因为我那店里,前两天卖过一回巴豆治伤寒,医者分不清太阴症还是太阳症,几乎出人命,倒让敝殿赔了许多银子。记忆犹新,记忆犹新!”
老板点头哈腰,把“记忆犹新”说得很清晰。
“这个村姑,现在见面你还能认得吗?”
“认得,认得。小人记忆力好,做学徒时,一篇《本经》倒背如流,倒背如流。”
说了,还补充一句:“那姑娘虽说穿的是农家服,但举止动态绝不是农家人,小的有此慧眼。”
“好,呆着不要乱走,还有话问你。”
审案是当着所有人,包括官员,士兵,死刑犯们。张氏这时微微一笑:“都听到了吧,凶手已经露出尾巴来了。有人会问,难道买巴豆的人就一定是凶手,这事情再让小老板来说说,他的巴豆和咱们的巴豆有什么不一样?”
小老板尴尬地:“小人说自己慧眼,该打嘴,该打嘴。娘娘才是慧眼,怎么知道咱卖的是假巴豆?”
老老实实把真假巴豆说了一遍,与慧明向张氏说的一样。张氏这就开始发号施令:“赵大人,你去宫里把所有宫女,一个不少的带来,让老板当面辨认。”
这件事是玲珑做的,韩建当然不会知道,但他知道张氏的矛头一定会对准王氏。这件事太大,王氏倒霉就会伤及朱友文,那是自己的未来,他必须干扰:“娘娘多疑了,怎么会是宫里人去那穷乡僻壤,可是违反宫禁的?”
张氏反问他:“你还认为不是宫里人?照你这么说,你押了本妃和琥珀来就是因为巴豆,难道咱俩是宫外人?”
韩建回答:“不敢。”
赵殷衡要走,想起一件事:“刚才老板说,买巴豆人穿的是农家服,年轻宫女有好几十个,一时哪里找这样的服装?”
张氏自信地:“不要,就随身衣服,考考小老板的火眼金睛。”回过头问韩建:“韩大人,你说这样公平吗?”
韩建回答:“公平,公平,娘娘可做大理寺卿,将来为皇家断案。”
一趟一趟马车运来的宫女们,不知道是来验明正身,还以为看热闹的,一个个搔首弄姿,如花枝招展,好奇地游览着威严恐怖的大理寺。唯玲珑心虚,磨磨蹭蹭走在后面,赵殷衡指挥大家公堂上站好,她躲在人丛后。
小老板为了显示自己的“记忆力”,有意在人前一走而过,即转回身来:“娘娘,那个村姑就在其中。”
“那你去把她找出来吧。”
“遵旨!”
“记住,如果有意诬告陷害,你和你的全家都是个死。”
“娘娘,这叫什么话!不要说是这些姑娘,就是在座的,小人没有一个认得,诬告谁去?”
“废话少说,找人去吧。”
小老板手一指:“找什么找,她不站在那儿呢?”
“哪里呢?”
“最后面一排,穿紫色帔纱,鬓插一支银色的金步摇。是她长得小巧呢,还是前面的人比她高,人缝中只露出一双俏眼,小人记忆犹新,记忆犹新。”
这个被指认的人,就是玲珑。
玲珑知道自己躲不过,小老板认得她,店里其他人当然也认得。干脆走出来:“郢妃娘娘不要指认了,这满地的刑具,我看着都害怕,干脆实说了吧。药罐里的巴豆,是我买的,也是我放的。”
张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看你受宠,主子失意,就想坏一坏你的好事。不过,这与我们家娘娘无关,是我一人所为。”
大理寺卿插了一句:“你这不是胡闹嘛,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皇上的?”
“我知道没事,曾经问过这个家伙。”玲珑指着小老板。“他说这种巴豆药力低,吃几粒只会拉肚子,不会死人。我仅仅放了六颗,不错,就是六颗。”
玲珑的自供,韩建没法阻止,他还想掩护王氏,就朝老板身上扯。便这样问玲珑:“照这么说,你两个一起商议过,他主谋?”
小老板急忙辩护:“不不不,大人,咱没商议什么。小人就是喜欢她那一双眼睛,看着舒服,才多扯了几句话。”
张氏懂韩建的意思:“韩大人,本妃这里破案呢,要不你来?”
韩建就不吱声了。
听玲珑接着说:“以为郢王妃尝药之后,琥珀还要再尝一遍,过去我们家娘娘侍药时就是这样,她先尝,我后尝。想着让琥珀拉一裤裆稀屎,出个大洋相,皇上一定生气。”
说得满厅一片笑声。
事情已经很明了,张氏对着韩建:“大人,本妃可以走了吗?”
说完不等答复:“琥珀,扶起我来。”
老署使也走:“韩大人,我不是老鼠的屎。论医术不如慧明师姑,论品药,位在署使不惶。”
只有慧明走时,没有说一句话。
把这些人押上刑场杀头,原是韩建提议的一个计谋:刀下逼供。因为正如玲珑所说,朱皇帝仅仅是拉了几泡稀屎,使病情加重,并没有被毒死。至于以后再怎么做,要看这一逼供结果而定,现在结果没出来,竟然被张氏弄了一个下马威。韩建很后悔自己的行为失当,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不是好事。
“把玲珑关进死牢,等着开刀问斩吧。”
他决定杀玲珑,以平衡与两王之间的关系,就向朱皇帝汇报去了。这时慧明已经回到住处,安童心里装了一肚子气:“什么事嘛,好好的弄场牢坐坐,大仇没报,几乎出师未捷身先死。”
慧明安慰着:“杀人三千,自损八百,这点磨难算什么。”
安童想起一个问题:“张氏说你开始就识破真假巴豆,之所以不揭发,为避免搅入两宫之争,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的,让张氏自救,比我说出来更好。韩建与朱友珪矛盾公开化,对自己不利,恐怕玲珑的命保不住了。”
“不就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这等人都是些为虎作伥的奴才,死了也不值得可怜。咱李唐家比她更年轻的无辜生命,九曲池被杀死的还少,你还同情?”
慧明没有说什么。
韩建目的达到了,心情不好的朱皇帝,没有否定他的提议,当天布告就张贴出来,午时三刻杀玲珑。问题是,这样做朱友珪高兴,朱友文一定不高兴。
事难两全,早起一个人在府里喝闷酒。钱六子又回到了他身边:“大人,清晨酒,饭后茶,五更花,伤身哪。”
“滚。”
“小人知道,杀了玲珑,博王爷不会高兴。不过这是王妃自己做错了事,不杀,跟皇上不好交代。”
“要你说?”
“不敢。小人来是为回大人话,门外张军使求见。”
“他来干什么?”
“没问,后面还跟着一个姚千卫。”
“姚千卫是谁?”
“张厚的亲军头子。”
“叫进来吧。”
张厚进来先行一个大礼:“韩大人,卑职马不停蹄从许州赶来,是求情的。”
“求什么情?”
姚千卫已经跪下:“小人姓姚,是张军使属下新任校尉,曾经与玲珑姑娘有约,愿意娶她为妻。男子汉大丈夫出口有愿,请大人开恩,饶她一命。”
“她要杀皇上,如此大罪,饶得了吗?我想饶,皇上也不会饶呀。”
张厚说:“玲珑姑娘不是想杀谁,就是和琥珀开个玩笑,放了她,也给皇上树恩不是?”
韩建不敢求情,让朱皇帝知道自己与朱友文结党,更不是好事。心里的纠结不好说出口,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拒绝:“谁让你们擅离职守的?快回许州带兵去,走吧,走吧,我得刑场监斩呢。”
两人无声的退下。
姚校尉恨恨地:“不就是宫女之间搞的恶作剧嘛,皇帝也没死,非得要杀人偿命?还顶头上司呢,谁没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说个情都不肯。”
张厚歉意地:“对不起呀,没能帮上你的忙。哎,人家现在一言九鼎,前程比我们的生死重要。”
可惜这句话张媛没听到,张厚已不仅仅敌意于韩建,还在离间部属。姚校尉无奈,但心有不甘:“张军使,请你开一次恩,等半天再回许州,我想去见见玲珑。”
张厚继续点火:“没事,我陪着。实在是身不由己力不能及,否则,一定帮你救出她。”
姚校尉一句话不说,只是狠狠地哼一声。
等到午时,玲珑被押来了。他推开监押的士兵,拉着女人的手:“玲珑,我去求了韩大人,他没给面子,连张军使的面子都没给。想去求皇上,但没那个资格,只能来见你最后一面。今生不能娶你,来世咱们再为夫妻。”
本已吓得浑身发抖的玲珑,突然破颜而笑:“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
“玲珑,你要我做点什么吗?”
“我说,你会答应吗?”
“曾经对你说过,现在再说一句,我愿意!”
“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我想活成一个完全的女人,不求来世求今生,今天就要嫁给你。”
“我答应你,咱们举办一个刑场上的婚礼。”
张厚故意四处张望:“哎,午时三刻就到,韩大人怎么不来,来了咱们还能再求他一次呀?”
老候过来了:“他不来,让我负责监斩。”
姚校尉对张厚:“张军使,你一片好心本人领了,不要指望他,那是在躲咱们呢。”
老候不明事由,听张厚告诉了,也哀叹一会:“你俩已经求过情,我再去张嘴也不会管用,就给姚校尉主个婚吧。”
婚礼完毕,玲珑扑在男人怀里放声大哭,士兵们都留下了眼泪。没有人催促时辰,小夫妻就这么抱着,过了许久许久。玲珑突然松了手,奋力推开对方:“玲珑走了,来生一定好好伺候你,做一个贤妻良母。”
毅然走上断头台。
行刑士兵放下手中的刀,号炮已经用于婚礼,催魂鼓也没人敲。张厚不吱声,老候也不发号施令,玲珑回过头来:“夫君,不要让两位军使大人为难,你来吧!”
“贤妻,你前面走,为夫很快就下来陪。”
女人的脑袋被他砍下时,姚校尉的眼睛几乎冒火:“姓韩的,这把断头刀,我给你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