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被陷害,怎么成了张媛遭难?
听她告诉说:“崇政院和都察院分别向许州节度使发公函,刘文通匪,谋劫济阴王,罪在不赦。冯节度问我哥怎么一回事,我哥问我,我头脑很乱,特地赶来讨教师姑。”
慧明心里有数,不便直接说出来,先客气着:“你抬举我了,本道只知道修身养性,不知道红尘。”
“不,你是池中龙,架下凤。”
“好吧,我就与你推敲推敲。你刚才话里有话,从语言逻辑上讲,首先应该说成是你丈夫遭难,然后才是你。而你却表述为自己遭难,告诉我,你一定感觉到了什么?”
“我感觉到,是我害了他。”
“你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我什么事也没做过,要是有事,那就是人长得还算整齐。古话说,红颜祸水。”
“张媛,你先别说,让我来猜一猜。在你父亲的葬礼上,有一个人始终盯着你,你现在把它连贯起来了,是不是?”
“师姑,你也发现了?”
“是的,那是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要说刘文通匪,纯粹是一件十三不靠的无稽之谈,编都编不出来。但它的的确确发生了,且发生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人世间,几乎没有天衣无缝的事。”
“韩建明知道许州与军前粮草交接,缴纳回执有行营章印,以此为凭,从来不需要重新核对。这一次故意安排这个差事,赶在小皇帝去封地之前的时间,就是一个圈套。”
安童也听懂了:“他安排你家男人往那一路去,实际上是预先设计好了的。不过,土匪怎么会听他安排?”
她想说,这个土匪算起来是我们的人,不会被韩建利用。话到嘴边又咽回头,因为眼面前这个人,毕竟与官家有关系。张媛当然想不到这些:“我哥向他的士兵了解过,土匪下山后,中了官兵大部队的埋伏。那么多军队,完全可以将匪徒一网打尽,但就抓了几个人,其余的都放跑了。而这几个人,没有趁机逃跑,而是主动投降,其中竟然就有刘文。”
慧明说:“这就简单了,问题不在土匪头子,而在土匪尾子。只要有一个人出鬼,就足够韩建利用的了。”
“正是。刘文多次往返这条道,一介小吏,没钱没物,土匪没必要劫他。有一个小匪首叫长脚王,负责在洛阳监视跟踪,是他捉的刘文,又扭着刘文下山参战。土匪头子已经命令撤退,他不跑,陪着刘文一起被抓。”
安童说:“这一说就清楚了,你们家男人不是着了人家圈套,而是人家把圈套强行加在他身上。”
慧明问:“这些士兵能出来说话吗?”
“谁敢?都是偷偷告诉我哥的,他们一家老小的命,掌握在姓韩的手中呢。”
“底下,你打算怎么做?”
“我哥去找韩建了,看他怎么说。”
“不好,你哥又要中圈套。”
安童问:“与他哥哥什么关系,也扯不上呀?”
慧明分析着:“这件事设计得很完美,许州送信件,曹州核对军需物资,公事公办,名正言顺,找不出一点缺陷。这个长脚王是内奸无疑,应该是韩建收买的一个死士,从他嘴里掏不出一句真话,有的只是两人合谋。”
张媛问:“什么叫死士?”
“给他一定的利益,他把这条命给你,以命换命。勾践战吴,越国其时兵微将寡,他就招募了数百名这样的人。或者给土地,或者给金银,或者给他们的家人以某种保障,这些人就成为了死士。到战场上,面对着吴兵,不是奋勇战斗,而是一个个抹了脖子自杀。吴国将士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打法,惊慌失措,不战自乱。所以,不要想从长脚王身上得到证据,这是一个死结。”
张媛问:“我哥肯定要去东京质证长脚王,如你所说,韩建还会怂恿他去。如果这人是个死士,不仅问不出内容,还会把自己也牵扯上,我得快一点去制止他。”
慧明制止着:“你哥最终不会有危险的。”
“为什么?”
慧明不说。
张媛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所有圈套都是对着我的,也就是那一次,我不该被韩建看到。”
说完还是走了。
张厚去找韩建,韩建这时还在洛阳,他很严厉地批评张厚:“你是大梁皇帝麾下一个高级将领,怎么能让自己的妹婿通匪,而且还参与谋劫废帝。”
张厚说:“我妹婿不是这种人,韩大人,他不是奉冯节度指令,去行营核对辎重的吗?这个公文还是你交办的。”
韩建回答:“公文是崇政院发下来的,我让你带给许州节度使办理,冯节度怎么派了你妹婿的差,你妹婿又怎么和土匪搅在一起,我都不知道呀。你来看都察院向京兆尹发的函,说他明火执仗,还杀了自己人,人证物证齐全。”
张厚是军人,没有城府:“我的士兵可不是这样说,他们告诉我,是一个叫长脚王的小匪首故意捣鬼。”
“那好,能为你妹婿作证的人,你领到东京去,有话叫他们跟大理寺说。”
“行,我首先得去监狱问问那个家伙。”
和韩建的意见一致,张厚就决定去开封。那些执行任务的士兵也在洛阳,但是,向他作证的几个人都不敢:“张军使,右军尉警告过,谁乱说话一家人都得死。”
张厚知道,这个右军尉是韩建的心腹,不会跟自己说真话。就问:“左军校尉呢,带兵的人是他?”
“报告张军使,自打曹州回来,他就回老家探亲去了。”
“他老家是哪里的?”
“谁都不知道,听说是蜀中的,那可是咱们大梁的敌国。”
张厚就骂:“妈妈的,怎么这么巧?”
士兵们不敢作证,但事实已经清楚,张厚还是决定去审长脚王:“候哥,跟我去东京吧,一人为私,二人为公。”
他去许州带兵,老候一直留在洛阳,做韩建的帮手。老候欣然同意:“是为刘文的事吧,我也感到好奇呢?”
“是的,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也不相信。看韩大人好像挺够意思,因为你本该受连坐,乡里乡亲,他并没处罚你。”
“所以,我要去问一问,鬼到底出在哪里。”
因为人犯是京兆尹名下扣押,他们可以直接提人,先见的是刘文。两人看到的刘文,已经遍体鳞伤,站不起来,趴在地板上。张厚问他的话,他一句不说:“大舅哥,我已经跌入陷阱,拔不出来,你就不要再趟这坛浑水了。”
“你先说说,疑点在哪里?”
“谁都不相信我会与匪类为伍,所以,你也不相信。你们张家不愧是我的亲眷,懂我,我刘文死亦瞑目矣。”
“哪来那么多废话,说主要的。”
“叫你不要管,你怎么就不听?回去替我好好照顾媛儿,今生已去矣,且结再生缘。”
刘文一定是察觉到危险来自哪里,说出来不仅救不了自己,对张媛包括张厚也是灾难。张厚当然不懂他的想法,骂着:“我说你就该死不瞑目,一肚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趋利避害也不懂?”
张厚知道刘文的性格,士可杀不可辱,骂,也是激将。但,就是这样也激不起刘文,他竟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老候替刘文分析:“他可能认为铁案难翻,长脚王一口咬住,小喽啰又有旁证,其他人死的死了,跑的跑了。正如崇政院和都察院函示,人证物证齐全,说也没用,所以干脆不说。”
张厚认为有理:“也是,贼喊捉贼,根子就在贼身上。走,咱们去审审这几个贼。”
小喽啰们没有说出有价值的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刘文不是主动来匪巢,而是被长脚王劫来的。至于信,他们看到长脚王从刘武身上搜出,里面写什么谁也不知道。这样,焦点就在长脚王身上,在去往关押他的监室时,老候给张厚出主意:“你进去以后,给这个家伙用点刑,我在门口把狱卒支开。”
张厚同意:“好,这样我一定能撬开他的嘴巴。”
到了监室,看长脚王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老候说:“这就好办,证明他的口供是打出来的,我们就能再把他打回头。”
按照原计划支开狱卒,守在监室门口。
长脚王看人来了,迫不及待的抢着供述:“官家,不要再打了,我说的都是真话。当时看送信人那两匹好马,想抢下来,谁知道他是来送信给大王的。信,我交给大王了,你们找大王去。”
老候问:“谁打的你?”
“就是你们的人呀,叫什么右军校尉。说我栽赃陷害送信人,那人是京兆尹的亲朋好友,不许我胡说。”
老候问的话很关键,想知道长脚王被打,是不是有人逼迫他栽赃给刘文。但结果竟然是,韩建已经在暗中做了帮助,刑讯目的是不许他这样说。
两个人无话可说,再打似乎已无必要。
张厚不死心,从一边案上拿起那把刀:“长脚王,你说,这刀是刘文拿来杀人的吗?”
“是呀!本来我们大王对他说,你在大寨里好好歇着,劫了小皇帝以后,将来做山寨的军师。他不愿意,说要拿这宗大货做见面礼,投名状。那个马夫和兵士,都是他杀死的,就用这把刀。”
看他说得活灵活现,张厚大怒:“狗娘养的,刘文从来连一只鸡都不敢杀,路上的蚂蚁都不敢踩,你说他杀人?这些话谁教你的,老实给我说出来,要不就踹死你。”
照准长脚王就是一脚。
张厚本想威吓一下,逼他说出实情,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不仅不躲,还有意把脑袋迎上来。老候刚要伸手阻拦,这一脚已经踢到脸上,长脚王喷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扳扳他不动,张厚诧异:“咦,怎么就死了?”
老候说:“兄弟,你闯祸了。”
“我就是想吓吓他,没想踢。你看到了吗,他自己把头迎上来,什么意思啊?”
这也就是一刹那间的事,老候不好说看到,也不好说没看到。因为这个人严刑拷打没死,怎么会主动死于一脚?只有替张厚解释:“会不会是被刑讯得太久,内伤发作。”
大理寺来了,都察院也来了,关押长脚王的牢房关了张厚。
张媛赶到京兆尹衙门时,张厚已经去了东京,她立即随后也去。马车跑不过单马,等她到了的时候,大理寺已经定案:“刘文通匪,劫持济阴王,杀死军兵。张厚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实属助匪。两人均罪在不赦,着斩立决,呈崇政院审定。”
因为判词都已分别送达洛阳的京兆尹,和许州的节度使,老候不需要回去告诉韩建,就留在这里给两个人送牢饭。他把在牢房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告诉了张媛:“你哥踢了长脚王一脚,我亲眼看到的。不过,那个家伙本来可以躲让,他不仅不躲,还把脑袋伸过来迎着。而且踢的也不重,怎么就死了呢?”
张媛问:“尸体呢,仵作验了吗?”
“一个土匪,死了就死了,谁奈何去检验死因?狱卒拖出去扔到乱坟岗,恐怕早被野狗吃了。也怪两兄弟做事不注意,证据确凿,铁案难翻,就等着收尸吧。”
“好师姑,怎么就知道咱们碰上了死士?一个巧妙的,无人破解的连环套啊!”
老候不明白:“什么套,谁套谁?”
张媛不语,望着遥远的天空,眼泪滚滚而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候不是文人,不懂梨花带雨,在一边心里想,漂亮女人哭着都好看,让人怜爱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