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桂在慧通面前说自己有办法,其实她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陌生人,反跟踪、反监视慧珏和觉灵。
手下没有可靠的人,自身又不能出面,只得雇佣别人。那么,找什么样的人最好呢?那就是讨饭人,因为监视他人必须不分白天黑夜,什么地方都可以睡觉。虽然是初春时节,天气犹寒,捞不到睡温暖的草垛,且城市里也没有草垛,只能在别人家的大门旁,巷子里,马路边,桥洞下。一般的穷人,都吃不了这个苦,而那些地方却是叫花子常规住处,所以,雇佣他们最合适。
另外,没日没夜监守一个地方,吃苦受累又容易暴露。乞丐身份出现,这两个存在问题都可以避免。
“大娘,你是哪儿的人呀?”
不能找城里人,尽管城里也有讨饭的,说不上相互会认得。面前这一个,听口音是标准的乡下人,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精明强干。私家侦探,当然不能用傻子:“来,我这儿有一个馒头。”
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女人,大口的吞了馒头:“谢谢道长,多少天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
“银子你见过吗?”
“没见过,以前只见过铜板。”
觉桂掏出一大锭银块,白花花的,老女人看得眼都亮了:“你想要我干什么?”
“乖乖,这个人不笨。”
觉桂心里思量着,就开始跟对方交底:“你从现在开始,在皇宫东北角的上清观,去给我跟踪监视里面的两个女人。这个观里只住着她们,没有其他人,查明她们与什么人接触,做了什么事。”
老女人精明地问一个问题:“这事好说。不过,皇宫我进不去呀?”
“不要你进皇宫,上清观有一道通向宫外的门,离东仪门不远,叫安宁门。她们这两个人出来活动,一般都从这个正门走,必须没日没夜从头到尾的监视着。晚上在一柱观东南角门外等我,到时候,再给你一个大馒头以示奖赏。”
“那银子呢?”
“事成之后,给你两锭。”
“好嘞,您老人家等着瞧。”
“先不要说好。如果这件事败露,被对方知道,不要说是银子,你的脑袋就不会在自己头上了。”
“知道,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道上规矩。”
“你还知道江湖规矩?”
“没田没家,夫死子亡,人讨百家饭,就是走江湖。”
老妇人龟缩在墙角边晒太阳,觉桂蹲在她面前说话,自我感觉良好,认为选对了人,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人来人往的,一转身胳膊拐碰撞着一个人,眼角一瞟,旁边走过的是一个青壮年男人,也是讨饭的装束,手中捧着一个坏碗。讨饭人一般都是面容憔悴,神情凄惨,而这个人红光满面,保养得很好。
“谁呀,这么熟悉?”
可能是新破落户吧!乱世里,前一天还是大富大贵,后一天就家破人亡,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觉桂不再想这个人,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师太,你说我的主意怎么样?”
“不错,不错,找这种人侦探最容易保密,比用自己观里的人好。慧珏是我惟一的竞争对手,她两个不出来活动便罢,否则,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死她。”
觉桂恶狠狠地。
一个夏天快要过去,没发现两个人有什么活动。除了隔三差五要粮食,就去观里的菜园子,挖各种蔬菜补助食物。这一段时间,慧通没有银子向韩建行贿,觉灵没法跟踪,所以觉桂雇佣的老妇人也侦探不到。觉灵这一天煮饭时,手拿捡来的野菜心里焦躁,骂自己:“我怎么那一天说脱了口,把慧通贿赂人的事暴露出来,她现在竟然不敢行动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草惊蛇。”
慧珏安慰着:“闹一下也好,最起码,她不敢再拿霉变的粮食应付我们了。”
“大法师,我们就这么干等吗?你看看,整天吃的是什么,野菜煮麦片,好长时间见不到半点荤腥。”
“耐心,咱们不是干等。静慈曾经告诉我,接她的班做她的事,除了我,一柱观再没别人可以代替她。你不见,慧通选上住持一年多,汴州也没批复。为什么,因为她后面的人不同意,弄不好,是在考察你我呢。”
“静慈身后的人,会是两院使敬大人吗?”
“不,我想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比敬翔大。”
“难道是梁王本人?好吧,卧薪尝胆谁不会,咱就耐心的等。哪一天翻了身,有了出头的日子,一定整死慧通这个老婆子。多少天没吃大鱼大肉了,馋得慌,找个鱼钩钓鱼去。”
觉灵一会儿嘻嘻哈哈跑回来:“大法师你看,我钓了几条红鲤鱼,吉庆吧。”
慧珏感叹一声:“观里人都以为我们两个得了静慈许多好处,谁知道她吞了那么多财物,其实都瞒着我们。罢了,尽管没肉吃,也比挨家挨户讨饭的好。”
“说到讨饭,附近怎么那么多的讨饭人?”
“乡下人拥到城里来,街面上讨不到,以为宫里和一柱观都是吃皇粮的,有得讨。”
“刚才进院时,一个叫花子倚着门框,竟然没向我讨饭吃。还有,看我手中拎着几条红鲤鱼,也没有一点馋涎欲滴的神态。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不像乞丐,倒像一条好汉。”
“是吗?世上的确有那种人,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不吃嗟来之食。不要讨嫌他们,咱们现在不就相当于两个讨饭人,道家慈悲,我去送个馒头吧,别叫人家空等。”
真的去门口,打开,看见那个人坐在门槛上歇着。她伸手把馒头递过去:“来,拿着。”
那人头一抬,慧珏惊叫一声:“你?”
原来这个人正是老侯。
老侯领了一个苦差,他要跟踪监视的三个人,重点是慧明,而对慧明的监控实在不好操作。一柱观因为治疗韩建母亲的事情之后,闲人免进,进出需要通行证。如果以一个官家的身份,当然可以自由出入,但就会有前呼后拥的陪同,不仅什么也监视不到,韩建也不允许。现在以一个讨饭人的身份,一柱观的大门是根本进不去的,想等慧明和慧通出门,那几乎就是白等。因为这两个人特别是慧明,除了去药园,从来就很少出门。
倒是慧珏和觉灵经常出去,但出去就是挖蔬菜,没有其他可监视的。这是一个漫长的差事,急不了,只能在这几个地方一天天的来来回回。
特别烦的是,他的家室留在许州,一天三顿饭在集体食堂吃,还得不断回宿舍更换衣服,不能让士兵们看出自己伪装。一开始还有一点认真,慢慢地就失去了兴趣,动不动倚在哪一个门框上,或者墙角边打盹。
这一天,被慧珏碰上了。
抬眼看到的竟是熟人,躲是躲不过去。他苦笑一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韩建派他来,除了是自己的心腹,还有诸多因素。老候不是本地人,又经常随军,洛阳城没有亲朋好友,可以很好的隐瞒身份。尽管去过一柱观,但这一次的差事不需要在观里,化了装后,如果偶尔碰上个别见过一面的人,也可以瞒天过海。
想不到,慧珏与他是老乡。
这时候了,也还是不能暴露身份,他只能继续装乞丐:“穷困潦倒,来向道长乞食。”
手伸过来接馒头。
慧珏也伸出手,但不是拿馒头的那只手,而是另外一只手。顺手把老侯拉起,拖进院子里,然后关了门:“京兆尹侯副军使,怎么混成这个样子,被韩大人开除了?”
“是,是,所以就出来讨饭。”
“既然如此,就进来一起吃吧。”
这句话逼住了老侯,讨饭的,哪有人家让你吃饭而不吃?只有乖乖的进屋,还假装着:“那就打搅了,道长。”
觉灵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头脑里突然想起,曾经在街市上看到过的一个人,就是他。没有说出来,热情地把饭菜准备好,三个人吃着鱼和馒头。老候匆匆忙忙吃了一些,站起身就要告辞:“道家无处不慈悲,谢过,谢过。”
慧珏坐着不动,冷笑一声:“侯副军使,还说自己是被韩大人开除,出来讨饭的话?”
“是呀。”
“讨饭人哪有你这种吃相,文质彬彬的,比我们两个女人的饭量还小?说吧,奉的是什么差事。”
老候本能的反应就是继续瞒:“道长好观察力,是在下刚才碰上了一家财主宴,多施舍了几块饭团子。所以,不太饿。”
慧珏叫觉灵:“把候副军使的破毡帽,送去京兆尹府衙。告诉韩大人,就说,这个人我们留下了。”
“罢,罢,我说,我说。”
出师未捷就已经先暴露了身份,韩建一定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老候被慧珏诈住了,只能举手投降。明知道瞒不过去,哪怕就是再瞒下去,以后也监视不了这两个人,或者是他也不想瞒了,干脆实话实说,说出自己的差事。
当然,没有说也监视她们。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
老候也笑,坦率地:“我说的可是实话!”
他把话说出来,心理上感到无比的快意和轻松,面对秀色可餐,以一个走街串巷的讨饭人身份出现,太卑微了,此刻似乎自我高大了许多。慧明和觉灵开心地笑,是因为偶遇一个有权有势的同党,给自己低落的生活,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采。且这个人没有官架子,态度很随和,在自己面前不撒谎,不狡辩,毫不隐瞒身份和秘密,可敬可爱。所以,三个人都欢欢喜喜,谈笑风生,心情就像盘子里的馒头,热气腾腾。
觉灵喜欢老候的性格,情不自禁重新扯他吃饭:“刚才一定没吃饱,还有一条大鱼在锅里呢,我钓的,也是我做的。”
把鱼肉朝他碗里挑,老候就重新坐下来吃。吃的高兴:“灵姑,你的鱼做得真好吃。”
“你叫我灵姑?”
“觉灵道姑,灵姑娘?”
“好的,你以后就这么叫我。”
“够了,够了,你们也吃呀,这条大鱼都让我一个人吃了。看看,看看,看我吃得满头大汗。”
慧珏看他如此有趣,又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也放下女人的矜持。柔媚地嗔着:“一身叫花子服装,也不知道钻了狗洞还是猫窝,脏死了。快去洗洗再来吃,可惜,就是没酒。”
老候这才想起自己的装束,有一点自惭形秽:“奉命伪装,没法子,让两位姑娘见笑了。”
“姑娘”这一称呼,让两个女人听着舒畅。慧珏笑着:“谁是姑娘,我都快成老太婆了?”
老候一本正经地:“不,你们都不老,看上去比小姑娘还娇艳。”
觉灵去准备了水,问老候:“那我去你府上,叫贵夫人拿一套新衣服来换?”
“她在老家呢,一直没跟过来。多少年了,我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慧珏说:“不要去找什么衣服了,我身材稍微高点,有一件新道袍你能穿。”
“穿上你的道袍,还怎么出去跟踪监视?”
“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反正一柱观你也进不去,就让觉灵替你好了。”
慧珏说的是真话,同时也在吊老候,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韩建调查慧明和慧通。老候本是一个军人,没城府,听她这么说竟然大喜:“太好了,正不知道怎么去监视那两个人呢,有灵姑代劳,我省事多了。”
官府竟然和自己的目的一致,殊途同归,两个女人更高兴。老候从洗澡间伸出头,扔出乞丐装:“脏死了,臭死了,是你们让我洗澡的,这衣服也得由你们洗呀?”
两个女人开心着:“谁让你洗啦?”
“口袋里还有几锭银子,去买上几坛好酒来,还可以与二位畅饮几杯呢。”
银子,正是两个人所需要的,慧珏让觉灵去买酒,自己洗衣服。等到老候洗澡结束,酒也买来了,还有许多好吃的。觉灵先抓了一块放在嘴巴里:“正他妈的饿得慌,来了一个做官的财神。吃,吃,红烧猪头肉,洛阳烤鹅。”
老候穿着慧珏的道袍走出来,禁不住自己发笑:“你们看看,我像不像一个青皮萝卜?”
“怎么叫青皮萝卜?”
两个女人没听明白。
“外面的道袍是青色的,包裹着我的身子是白色的,岂不是一个好大的青皮萝卜。”
道袍略小,腰带没法束紧,男人雪白的胸脯敞开,人虽然瘦一点,也有两块健壮的胸肌。老候可能心情好,或者有其它什么意思,说着话,还做出一个健美的动作,以取悦两个年轻女人。这个动作不做也罢,撩起的道袍若隐若现没有内裤的一部分身体,两个小女人眼都看直了。
酒,肯定是要喝的,好多天三餐不饱,大鱼大肉配酒,慧珏和觉灵愿意尽兴。而酒和美人,也是男人的最爱,恨不得都一口吞下肚。你来我往,都醉倒在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相互看看,三个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慧珏酒还没醒,骂着觉灵:“小娼妇,道袍底下怎么不穿内裤?”
觉灵红着脸,反问她:“你呢,是自己没穿,还是被谁脱了?”
老候说:“我的被你们洗了。”
两个人羞着:“谁问你啦?”
突然间都有一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