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灵一句话,惊动了大家。
两个人吵架,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人帮助慧通。一柱观和其它道观一样,都有负责护卫的行脚道,她们或是游方的出家人,或是附近有家有室挂靠的居士。不诵经,不坐道,也不参加法事,有人是一心向道,有人就是来混口饭吃。观里一旦发生内部矛盾,纠纷,她们就是住持的帮手。平常时由住持派她们去种种菜园子,打扫院落,看家守门。
觉灵的身份是高功,比住持低,规矩不能犯上。要是静慈,这些行脚道早就跃跃欲试,等待一声令下,可今天没有一个人吭声。原来这段时间观里的伙食又不好了,此刻听觉灵兜了老底,她们和众人一样,没有人主动帮慧通,反而议论纷纷:“怪不得的呢,个把月没有一顿肉吃。”
“还想吃肉,咸菜都没得吃。”
“还有,馒头也越来越小。”
“怎么一回事呀,静慈是这样,她也是这样。说例银买了粮食,原来拿去巴结当官的了。”
慧通有一点心虚害怕,就开始狡辩:“你说,我把例银送给谁了,我你与他对质去?大家不要听觉灵胡咧咧,自己的主子是这样人,被杀了头,又来栽赖老身。”
说到“对质”两字,觉灵不敢指明下家,就实行泼妇骂街式:“还要我说出来吗,你自己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
“你说,你说。”
觉灵坚决不肯说出来,这件事就成了一笔无头案。众人不好评判,天又快晚,就散了。慧通回到屋里,问觉桂:“你去韩府有谁发现了?”
觉桂说:“不知道啊,都是晚上,谁想到会有人跟踪。”
“哑道婆不哑,过去一直帮助静慈跟踪监视人,原来慧珏也有这一手。幸亏觉灵今天没说出,她要是有鼻有眼说出来,这一帮道众不会饶过你我的。”
“她不敢说,是怕韩大人报复。师太,咱不理睬她,我做的都是糊涂账,她们查不出来。”
“哎,我也是没法子呀,要想当官的做后台,空手夺刀是不行的,所以不得已动了例银。现在事情暴露了,地租没到时间,银子又这个月不够那个月的,拿什么去送礼?”
“这些当官的也太贪,压着批文不办,就等送礼。现在没钱送了,又不知等到哪年哪月。”
说到这里,觉桂突然想起:“哎,师太,刚才听到觉灵一句话,我感觉话里有蹊跷。”
“我当时气昏了头,记不得她说什么。”
“她说,你是一个不合法的住持,这句话听起来有道理,本来你就没有两院使的批复。但是,她这样说,是不是慧珏心里有底,有人允诺给她?你要知道,静慈吞了那么多财物,慧珏经手三分肥,她的钱比我们多。”
“你是说,她没饭吃都是假的,自己有钱送人?汴州她是去不了,送礼给了韩大人,或者是朝廷其他什么人?”
“当然,做官的都这样,吃了原告吃被告。一柱观的观主是个大肥缺,四大庄院,官绅豪门法事,请求入籍者的送礼等等。她是静慈法定继承人,能老老实实呆在上清观不动?”
“那你说怎么办?”
“她能跟踪我们,我们也能监视她。”
慧通同意:“好主意,把她看死了,哪怕就是监视不出任何结果,也使她们监视不了我们。”也开始想主意:“咱们上位迟,没有自己的心腹,你又不适宜出面。我说,你去那些行脚道中挑选,看谁中意的,把差事派给她们。”
觉桂犹豫一下:“这一段时间我仔细观察了,没挑选出一个能用的人,见利忘义,没一个是好东西。刚才我示意了几个人,让她们撵开觉灵,她们不仅不上手,还参与其中。”
“不怪她们,是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花本钱,养狗还得多给几根肉骨头,烧冷灶救不了急。底下要向静慈学,用银子开路,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
两个人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看时间到了,觉桂说:“我先去打饭,回来再议。”
觉桂去食堂,这里又出事了。
原来是那个老厨娘,她火上浇油,今天晚上又是一人一个馒头,目的当然是想激起众怒。安童也来打饭,老厨娘的目标好像不在慧明,对安童说:“你要几个就拿几个。”
安童领了馒头,走过觉难的身边。觉难正带着侄儿,坐在餐桌上吃馒头:“无名,叫知客姑姑。”
屋里正在吵闹,众人围着厨娘:“观里不是没有粮食,为什么只有一个馒头?”
“你是不是不能煮饭?要不,明天干脆换人。”
“是不是粮食也被你吞下了,上行下效,这现在成了咱们一柱观的传统。”
一片闹声中,觉难得意的对安童说:“怎么样,让她们闹吧,鹬蚌相争,才由我渔翁得利。”
安童看她已经把事情闹起来了,就没有再说话。这时众人还在吵,厨娘说话了:“你们不要和我吵闹,我过去就说过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师太发多少粮食,我就煮多少饭,要闹,你们和她闹去,不关我事。”
这句话,被正来打饭的觉桂听到了。她和慧通只是挪用了库银,并没有减少众人一天三顿饭的用粮,这个厨娘是有意和慧珏里应外合,背后捣鬼。她抓住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岂能放过:“你说什么?发多少粮食煮多少饭,是吧?”
厨娘不指望被她听到,辩着:“是啊。”
“好的,你把账册拿出来,让大家看。今天你领了多少粮食,平均一个人该发放多少饭?”
厨娘知道自己理亏:“我把馒头留着明天早上吃,谁知道,你们明天会不会给粮食?”
说了,还向众人表白:“我这是为大家好不是?”
觉桂说:“不对,明天早上的粮食,是滚在今天晚上的帐里,没有早上领粮早上煮的。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规矩,你不要混众人的眼目。把帐拿出来吧!”
大家听出来了,原来是这个厨娘捣鬼:“你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搅事。”
“是不是慧珏叫你这样的?”
“打,打。”
觉桂转败为胜,压住了挪用例银一事,心里很高兴。回去对慧通说:“师太,人哪,斗勇不行,得斗智。俗话说,乱世英雄起四方,英雄都不靠勇,有勇无谋那是匹夫。”
慧通当然也高兴:“你今天这件事做得好,把众怒转到慧珏她们头上,使我们躲过了一劫。说到这个老厨娘,就想到她们会培养人,一个煮饭的死心塌地维护着主子。而我们呢,此刻想找个反跟踪的心腹,可可的,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
“说的没错,这种事越保密越好,而观中咱们没有一个可靠之人,以后要学会培养自己人。你放心,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妥,慧珏能做的事,我也会。”
“你有办法了?”
“等着瞧,我会悄没声息地,把她俩看得死死。”
洛阳城的春天,因为春荒来了,乡下人到城里讨生活,城门关不住。查小王子的事时过境迁,朱友珪渐渐地就淡了,松了,除了夜晚戒严,青天白日一般人都可以进出。事实上,如果白天也戒严盘查,控鹤军根本应付不了,因为想进城的叫花子更多。
但韩建心里一点点也没放松。
他原本把一桩好事约了朱友珪,十拿九稳的华州之行,一定会查出新线索,想不到派去的人都被杀了,且杀人者正是怀疑对象觉难和李九。两人回来公然宣称,是遭遇了强人抢劫,韩建知道,派去的人一定是查到了线索,而被灭了口。觉难是由慧明解救进入道观的,李九是皇家人,两人与慧明一定是一伙。
小王子失踪案几乎不用查,幕后人就是慧明。但,刚刚查到的线索又被掐断,这仅仅是推理。
慧明打从一入洛阳,就受到了汴州的监视,韩建不知道谁主办这件事的,但监视人的身份是一柱观的观主,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慧明身份太特殊,如果挖出她,不仅抓住了小王子,还在朱全忠面前立了大功。因为慧明如果是敌人,就是一个大隐患,她可以随时随地要了朱全忠的命。且虽然是一个女人,因为她的智慧,同样可以扶起一个王朝。
韩建太想争这个功了,但没有证据就是空口无凭,痴人说梦。怎么办呢?控鹤军已经基本上放弃侦查了,朱友珪因为这件事恼了赵殷衡,和自己是仇上加仇,他们是用不上,只有靠自己。他朝门外叫了一声:“猴子,你给我进来。”
老侯进来了。
张厚称呼他“老侯”,其实老侯并不老,也就三十左右岁。因为两个人年龄相仿,相互之间尊重一点,就“老侯”“老张”的叫。韩建叫他“猴子”是谐音,其实他就比较瘦一点,却长得平头正脸,不像猴子。
“大人,什么事?”
老候是自己的心腹,头脑比张厚活,韩建有一个计划,准备让他去做。就向他和盘托出:“小王子失踪,侦查至今毫无下落,静慈死前一口咬住一柱观的慧明。而慧明身上找不出一点嫌疑,静慈自己却嫌疑最大,所以被杀了。有人说,是静慈生前与慧明有仇,羡慕嫉妒恨,孰是孰非,我要你悄悄地进行一次侦查。”
老候不是干这一行的,不懂就问:“查谁?”
“慧明是主要怀疑对象,但静慈也洗不了干净身。静慈虽然死了,这些人可都有一帮心腹,什么觉难,慧珏,慧通,等等。小小一柱观,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你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线索。”
老候认真的听:“这些人的名字,我都记下来了。”接着又问:“大人,你刚才说,要我找什么?”
“找线索。”
“什么样的叫线索?”
韩建生气:“你头脑怎么就不开窍?告诉你,时间不长,大唐就要变成大梁。这个劫蔡王的人,不会甘心李唐王朝被颠覆,查她们谁与谁结党营私。还有一个小皇帝,一定也在其谋划之中,注意观察这些人中,有谁接触皇宫。”
老候有所领悟:“这么说,我就知道怎么查了,大有大的行动,小有小的行动。梁王爷的大行动我管不着,我要查的是,谁一起在背后做小动作。”
韩建骂着他:“到现在狗头脑才转过弯子来。”
“不过,慧明师姑身份特殊,不好公开调查的吧?”
韩建又生气了:“废话,谁让你公开调查了?微服私访,暗暗的进行,知道不。”
“微服,就是化装吧,装成个什么样子才好?”
“讨饭的,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