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给张厚母亲治病,和韩家的一样,三天,而且进针和用药的时辰也相同。
治疗结果,第一天是一样,病人的眼睛能张开,嘴巴能喝水吃饭,能说话。第二天也是一样,胳膊弯曲自如,手能拿住筷子。一家人说不出的高兴,特别是病人,几次要下床给神医磕头。
张媛对慧明一定会将母亲治好,充满信心:“等你腿治好了再下床磕呀,腿不好怎么磕?”
这是第三天,慧明起完了针,也一样的关嘱:“由安童包裹药布,寅时也是她过来解。不过,我的医术仅限于此,倘技艺不精,待学有所成,再为老人家尽力。”
说完就一个人走了。
张厚一家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病人双腿的治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敷了药布以后都在这里伺候着。一直等到寅时,安童来了,安童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结果,照旧解药布,按摩,然后让病人下榻。
张厚的妈妈在床榻上就开始活动双腿,先是左腿,一点一点的不仅能抬起,还举得高高。不是如慧明所说,似乎全无功效,就已经欣喜若狂:“闺女,儿子,你们看呀,我的腿好了。”
说着就再动右腿,但是,这一条腿能挪动,却不能举起。她举了几下,不行,干脆就下床。一边扶着儿子,一边扶着闺女,左腿如常,右腿勉强能支撑。老奶奶老泪滂沱:“够了,足够了,给一根拐棍,我就能走到华州城。”
张厚也心满意足:“真的是神医呀,一个半死的人,几乎全部救活了过来。”
妈妈打断他的话:“什么叫几乎救活,我感觉就是全活。儿子,你不知道,神医就是神,我右腿原先就比左腿重。”
“哦,原来是这样,我倒没注意。”
“轻的好了,重的慢慢好,谁家治病不是这样。”
“是,是,是这样。”
娘儿俩这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张媛一言不发。妈妈问:“闺女,你怎么了?”
老奶奶以为她是因自己一条腿没痊愈而不高兴,排解着:“一条腿照样走路嘛,人家不是说了,以后还有可能再给我治呢。邻居老王奶和我是一样的病症,何仙姑给她扎针,全身扎得跟个刺猬似的,半条腿都不能动。闺女,咱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家人说话时,安童告别,兄妹俩送出门。老奶奶叫家人:“怎么不拿拐棍来,我要送送救命恩人。”
因为安童也给她敷药,按摩。
可能是张厚的女人,说着笑话:“没给你准备拐棍,以为你不是被抬回去,就是自己走回去呢。”
张媛的丈夫也来了,这是一个文文静静的男人,看上去像一个读书人。那一次带张媛母亲回华州,兄妹怄气他不肯多言冒语,这时也不说话,一副老实样子。在院子里折了一根冬青树干:“岳母大人,你看这个可好用?”
“很好,很好。”
老奶奶接过树干,一瘸一拐走出院子,但安童已经走远了。看对方走,没有一个说到酬金,她就坐在门槛上:“病好了,人也不得死了,我这一条命值多少钱?咱们家在许州城也是有名望的,不能空手套白狼呀。”
张厚说:“前天我就和妹子说过,请不动神医,也拿不动钱。现在,她把人请了,我就得去找钱。”
他的女人说:“难得婆母病愈,倾家荡产也值,就是不能与韩家比,人家抬了十几箱。”
张厚对着自己的女人焦躁:“我哪里来那么多钱?去偷,去抢,都找不到下手的主。刘文,我和你回华州去筹借吧。”
张媛还在沉思,没说一句话。
刘文轻声细语地问她:“你也是想着怎么筹钱吗,这不是你们女人的事,我和大舅哥想办法去。”
张媛这才说话:“人家是不会要你们钱的,都回去吧。”
全家人异口同声的问:“是吗?”
“是的。”
“那你在想什么?”
张媛如在梦境中醒来,似乎自己跟自己说话:“我在想,韩建的母亲是全腿全脚走回去的,师姑为什么不让我的母亲走回去?”
她只说了自己思想的一个开头,其实她真正的想法是,自己母亲没能痊愈,不是慧明不能,而一定是不肯。联想到韩建是杀了皇太后,以及诸多大小王子的凶手,哥哥张厚是韩建的主要将领,可以称之为帮凶。而慧明毕竟是李唐家的人,连理枝,一样伤痛彻骨,不会心无所忌。
不好再去问慧明,只有把心里的话埋藏起。
她这句话让全家怪异,人与人不一样,各人的病症也不一样,治好韩建母亲,不代表就得治好自己。以为她是因孝心所思,没有人较真,好在病已无大碍,还是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安童回到住处,对慧明说:“师姑,我似乎有一点明白了你的想法。”
“明白了什么?”
“韩建不仅是朱全忠一个爪牙,也是咱李唐家的宿敌,但他手握重兵,我们想复仇难以做到。你先发现张家的病,后发现韩家也是这种病,想利用张厚,为他埋下一个暗敌。”
“是这样的。”
“不过,你怎么知道张韩两家有仇怨,能为我所用?”
“那一天参加张家法事,从张媛的举动上发现的。”
“不错,当时我看到张媛眼中,遮掩不住的愤怒之火。张厚是韩建的心腹,虽然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可他兄妹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恐怕这个人很难背叛自己的主子。”
慧明笑了:“移山,做不到一蹴而就,就得学愚公叩石垦壤,何苦而不平?你是不是还要问,为什么要给张厚母亲留下一条坏腿,告诉你,就是这个道理。不是我不能治,而是让他天天看到母亲的这条腿,就好比越王勾践天天尝苦胆。”
“还是那句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佩服,佩服。”
“你也学会奉承了?”
“是真名士自风流,你是不需要别人奉承的。说吧,底下让我干什么?”
“正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
“三清殿刚才闹了一出,你当时在回春堂,没看到。觉灵为发放粮食的事,和慧通吵骂,说她不是一个非法住持,且主管钱粮有鬼。慧通被选为住持几个月下来汴州没有批复,这里一定有什么说法,慧珏让觉灵闹,表面看是近来食堂伙食差,实质上是她自己想跳出来。你打晚饭时,让觉难以帮师父为由,继续搅浑水。”
“你曾经说过,不参与这些女人的矛盾纠纷,现在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我不是怀疑,而是分明感觉到,静慈的身后还有人,且就在一柱观内。汴州到底让谁来做一柱观的观主,慧通是不是一个傀儡,或者还是其他什么人。所以想给这些人制造一点混乱,是鬼,早一点暴露出来。”
“你想让她们闹鬼,如果所闹的事情与我们没关系,对方是不会暴露的。”
“是这样。不过,一静不如一动,对方现在伏着不动,窥视着我,我也不敢轻易动手。”
“你想动什么手?”
“趁着朱全忠尚未称帝,尽力救出小皇帝李祚,那样,朱全忠再称帝就叫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一旦禅了位,尽管是被逼迫的,朱皇帝就名正言顺了。”
天佑元年八月,朱全忠遣亲信蒋玄晖等人赶赴洛阳,弑杀了唐昭宗及其昭仪妃李渐荣、河东夫人裴贞一。次日蒋玄晖假传圣旨,立辉王李祚为皇太子,改名李柷。是日,年仅十三岁的李祝登基,不敢立年号,沿用唐昭宗的年号天佑。慧明从来不承认小皇帝的新名字,所以一直书写或者称呼,都为李祚。
安童听到她要救小皇帝,心里更兴奋:“何太后已死,华妃疯疯癫癫,再没有人从中阻拦,咱们好容易等到这一天了。娴妃娘娘,尽快动手吧。”
慧明说:“所以,我在寻找这个毒枭,不知道她埋伏在哪里,又看到了我们什么?”
安童思考着:“这个人会是谁呢,按道理应该是慧珏,因为她是静慈的死党。也有可能是慧通,抢住持是假,监视你是真。”
“监视我的人,不一定非得是住持。”
“水不搅浑,鱼不出头。是与不是,听你的,我让乔招娣去搅一搅。”
而觉难已经在这样做了。
侄儿的道籍,赵殷衡真的办下来了,名字就叫无名。哥哥嫂子以及父母亲都死于朱家父子之手,她表面上照应侄儿,诵经,整天想着的就是如何复仇。
道家斋醮科仪,分为阳事和阴事,即清醮和幽醮。除了幽醮,清醮有祈福谢恩、却病延寿、祝国迎祥、祈晴祷雨、解厄禳灾、祝寿庆贺等太平醮之类的法事。一柱观是皇家道观,经常为朱全忠这些大人物做太平醮,她想以身犯险,利用赵殷衡为自己夺取观主,就有近身仇人的好机会。
因为这个原因,慧明让她帮助慧珏,正中下怀。自己想做观主,慧通就是绊脚石,得先把这个人搞掉,空出位置来。傍晚发生的事就与她有关,当时觉灵捧了一斗粮食:“觉难,你前天帮师父讨的麦子,怎么都是霉变的?”
她说:“我看看。”
接过来看了,就骂:“嘿,这老家伙,弄霉烂的粮食懵人。走,咱们找她去。”
其实,前天她从觉桂手中领了麦子,就已经发现是霉变的,但她没有说,故意等到晚上才送到上清观。此刻就假装不知道,和觉灵一起去三清殿。
慧通当然知道这是霉变的粮食,所以看也不看,摆出一副观主的架势对觉灵:“现在什么季节,黄梅时节家家雨,库房的粮食都发了霉。想吃好的,你自己跟四大庄主要去。”
觉灵还没说话,觉难想挑事,先说:“师太,你别怪我,我卖了多大人情,讨要一点米谷给师父吃,而咱们吃的不是霉变的。这样,师父会以为我存心与你合伙坑她,我成了个什么人?”
觉灵本来胸无城府,这就逮到了理:“是这样吗?好啊,你们自己吃的米粮是好的,分给我俩吃的是烂的。走,你跟我去仓库,看看是不是粮食都霉了。”
慧通狡辩:“那是你们没保管好,怪不着人。”
“昨天给的今天就霉了,是我们没保管好,还是你专挑霉烂麦子给我们吃?不要耍无赖,快,把粮食给换了。”
“这个月已经发放完毕,等到下一个月再来吧。”
“我要你补偿的是这个月的月例口粮,你凭什么让我等下一个月?”
“没有,库房已经空了。”
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觉灵可能气急了,说出一句话震惊四座,也暴露了自己的机密:“不要以为人不知,我亲眼看见,你把观里的库银送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