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给韩建的母亲治病,安童心里不好受。
韩建是一个和蒋玄晖一样该杀的恶人,除了华州十一王,特别他亲手屠宫,杀了阿虔和太后等。自己与阿虔感情甚深,看到了仇人的母亲正在被治疗,恨不得上前踢翻床榻。
但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所以,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慧明怎么治疗,也不愿意帮一把。
刚刚才行了一套针法,不能说话的病人竟然就开口了,梅香听懂声音发出的方位,跑去床榻边,大家也跑过去。看到老太太虽然身子不能动,但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话:“死丫头,跑哪去了,我要喝水。”
梅香顾不上去倒水,回身走到慧明身边:“师姑,您知道吗,我们家老太太已经好多天不能说话。太神奇了,一针下去她就能骂人,求求你好人做到底,让她老人家动起来。”
慧明没有说话,走过来起了针,朝门口走去:“明天还是这个时辰,我再过来。”
和安童就这么走了。
众人有点失望,特别是梅香:“要是再来一套梅花针,两只手还有胳膊和腿,恐怕就能全好了。”
老太太躺着不动,却幽默地:“丫头,不怕我腿治好了,起来踹你一脚?怎么不拿茶水来给我呀!”
语言,是智慧的外在表现,就这几句话,能看出这个老人的心理素质。梅香说:“老太太,还说笑话呢,你老人家刚才能说话,就应该谢大师,一鼓作气治好你的病。记得太医院怎么说的吗,他们说你是老病,治不了,时间不长嘴巴就失去功能,饭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到最后得活活饿死。”
老太婆竟然这样说:“丫头,你放心。不说谢,她也会给我治,还会治得好好的。”
“是吗,你认为她有这个能力,治好你的病?难说!我看这个神医有点冷冰冰。”
“她是心冷。”
“什么意思?”
老太婆没有回答。
走在路上,慧明笑着对安童:“心里不好受吧?”
安童回答着:“是的,看到这个老太婆,我就想起了阿虔她们,想起了十一王。”
“安童,韩建是韩建,他母亲是他母亲,不好同论。医者仁心,既然我碰上了,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懂,你是被逼上架的,没办法,我也是一时气不顺而已。不过,最起码咱们达到了一个目的,让瞎老道入土为安。我看姓韩的妈妈不是一般人,病成那样,却很沉着冷静。”
慧明眉头动了一下:“是的,儿生母形,韩建不是一个蠢人,他的母亲也一定聪明。”
“你似乎在想什么?”
“刚才起针时与她二目对视,看到对方的眼神,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好像心里的秘密被人看破。”
“不至于吧,难道她比你还神?”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不相信我。”
“不相信你会把她治好?”
“那倒不是,她认为我能治。”
这时已经回到小院,慧明吩咐安童:“韩建母亲的眼神提醒了我,她有一个更有心计,更狡猾的儿子。晚上打饭时你多呆一会,让觉难改变出城时间,连夜就走,不能等到明天。”
“不至于吧?”
“觉难是我引入空门的,静慈和哑道婆被审时,又一口咬着我。这一次小王子失踪,控鹤军紧锣密鼓查找中,华州之行可供怀疑的细节太多,从破案角度推理,线索很容易链接。”
安童相信她的话:“韩建明知道李九是皇家的人,且差事是朱友珪和赵殷衡两人派出的,竟然还敢搜查。说明他不仅有所仗恃,而且当时就有一种很深的怀疑。是因为乔招娣急中生智,临时藏起了人,否则,当场就暴露了。”
“觉难能想到藏人这一招,韩建当时没想到,以后也会想到。特别就是现在,他母子与我零距离接触,容易触动往事,把案件联系起来看,会主动朝这方面去想。”
“如果这样,治她娘岂不是一件坏事?”
“这就是我的分析,不敢说一定会发生,但我们还得要防患于未然。”
“你的分析往往是正确的,不能等到明天,晚上我就催她走。至于送赵颖枢密院核实身份,让赵大财主去就行。”
“好,就这样。”
可是,安童在食堂等到众人都吃完了晚饭,也没等到觉难。回来就骂:“这个乔招娣,死哪去了?”
慧明说:“觉难是按照明天出行计划准备的时间,让她提前走,是我刚才的直觉,不能怪她。不过,我宁愿自己的直觉是错觉,也不能让她家人担风险,你迟一点睡觉,带上银子去她宿舍催。”
安童来来回回又是跑了半夜,觉难没回宿舍,就反过来安慰慧明:“她会不会跟赵殷衡在一起了?快半夜了,如果找到人,市面上也租不到马车,明天再说吧。”
其实,觉难对慧明之前的提醒和部署,是重视的,因为她相信这个女人。可巧的是,为了配合赵颖回家怎么说话,她晚上去了赵大财主家,引导赵颖的口径。赵颖喜欢她,晚了就不让她走,想到回华州是明天的事,就留下来陪了一宿。所以安童找不着,第二天上午,她才带赵颖来到枢密院。
玄徽院是朱全忠设立的新机构,蒋玄晖死了,现在就与枢密院合署办公。看门人认得觉难,很不尊重地戏弄她:“叫你一声姨太太呢,还是叫女道士?赵大人不在府里,去汴州了。”
觉难没有用道家礼仪称呼和行礼,而是用俗家言语,张嘴就骂:“二狗子,你要是敢跟我说假话,老娘就来做姨太太。到时候,打折你这个看门狗的狗腿子。”
“不敢,不敢。”
看门狗害怕了:“大人前天去的,说准了,今天一定回来。”
“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知道了,一天的马车,最早也得晚饭前吧。”
“回来你告诉她,我带人来过了,让他在府衙里等着我。赵颖,咱们回去。”
“姨太太道姑,你走好。”
“去你妈的。”
觉难送赵颖回去,又被赵家留下,想到中午一柱观食堂都是清汤寡水,当然想吃盛宴。所以,到了午饭时,安童又没等到,急着去御马监。李九不知道这一系列安排,此刻心里作好了配合的准备:“听说了,赵殷衡今天下午回洛阳,他派的一定是这里的车马。你放心,我喂饱了马匹,她什么时候来,咱们就什么时候走,到时候你再去枢密院催催。”
安童在枢密院大门外,快黄昏了才等到觉难:“乔招娣,你急死师姑了。”
觉难是一个人来的,她一点都不急:“赵殷衡去汴州,马上就回来。放心,耽误不了时间。”
“不行,不要等他了,银子我已带来,你现在租了马车就走。”
“我相信师姑,不过,急也不在这一刻吧?那么远的路程,租车子,可是一笔好大费用!韩建这时不是正在给他妈治病吗,还有那心思,没枣子乱打三杆?”
说了,又自豪地补充一句:“老赵他会给我安排好车子的。”
说到这话,安童没法再催,把银袋塞到她手中:“那你千万不能等到明天呀,见到赵大人后就出发。不管说妥说不妥,我已经跟李九打过招呼,晚上走。”
“知道了。”
安童劝准了她,就回到回春堂。
这与前一天治病时间相同,这时候病人睡在临窗的绣榻上,凭着阳光的温暖和火炉的热气,衣服穿的很少。可能她心情好,这时还在说着玩笑话:“神医,在你这里晒晒都舒服。”
慧明没有回答她的话,一笑而已。
安童近前看,老太太嘴巴竟然不歪,面容整齐,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心里也佩服慧明的神针。看她来了,慧明就站起准备施治,叫何仙姑的女人幽默地:“大师一定是在等你这个臂膀的,你不来,她不开针。”
老太太也说着玩笑话:“是啊,她的臂膀来了,我的臂膀今天就能动弹了。”
慧明依旧不说话,开始施针,位置是胳膊,所有人都屏息着,鸦雀无声,没有一点噪音。安童心里佩服老太太家规严厉,一柱观所有大小门,都被京兆尹的士兵封锁,回春堂里里外外都是岗,送饭送物品的队伍络绎不绝。
今天她平息了昨天的情绪,开始协助慧明,双手捧着针囊。慧明冷凝着脸,附身度位,银针在手,重如泰山,轻如鸿毛。围观的女人们不知道她是否如何仙姑所说,在以气运针,待得施完最后一根,听何仙姑大喊一声:“哇,北斗七星针!”
慧明接过梅香的茶,依旧去一边椅子上坐下。人不敢惊扰她,就问何仙姑:“你又看懂了吗,什么叫北斗七星针?”
何仙姑摇着手:“不敢说,不敢说。”
她说“不敢说”,病人吓得也不敢说话,静静地躺着等待起针。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也不敢走动,时间似乎比前一天更长,更慢。不过,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慧明中途放下茶杯,重复来到病榻前,再次一根一根捻针。
人都不敢动,唯何仙姑悄悄跟过来,偷眼旁观。
时间到了,她近前起针,待把针起出收好,就出门而去。还是那句话:“明天这个时辰,我再来。”
走到院子,就听得屋里一片叫声:
“老太太,你的手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