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通说得让人害怕。
治病就得用药,是药三分毒,在自己家死了,慧明卷起行囊走路。退一步说,责任她一个人担着。而死在这里,不是赔偿和丧葬那么简单,韩建会迁怒整个一柱观的。
这些都是观中有身份的人,一柱观的安危与自己息息相关,她们关心,没有心情去埋葬静慈。大部分人守在观里,想看看病人病到什么程度,好应付可能发生的后事。
所以,去法场的人不多。
慧通的想法不一样,她要做个观主的表率给人看,不好不去。或者说,她要盯着慧明,一旦有什么变化,好及时采取补救措施。勉强跟到法场,好歹把三个人的尸体运到坟场,席筒子一卷胡乱的埋了。慧明当然不好给瞎老道厚葬,人埋了以后,她这样说:“朝廷规定,这几个恶死的人,不允许醮仪。好歹同门一场,我且做一回法事,你们不留在这里,就与此无关了。”
慧通说:“懂,懂,你就祭奠蒋玄晖,也没人敢说什么。不过,答应给韩家治病的,不会失信吧?”
“放心,我一会就回去。”
觉难跟着大家也一起回头走,突然似乎才想起来,问慧通:“我来一柱观,承蒙静慈师太高抬,排了个觉字辈。她要不是死了,还会给我颁任高功,也算是有恩于我。您说,师姑为她们法事,我走了,岂不做人势利?”
慧通回答:“说的是个理。不过,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只要你不怕官府知道被除籍,你就去。”
她装模作样的:“真是两难。”
觉空说:“去吧,我们替你保密。”
“行,谢着了。”
觉难就返回慧明二人身边,简单介绍西去凤翔情况:“千里托孤,一路艰险,好在终于完成了任务。这是静安师太给你的道珠,她说回来交给你,你就全明白了。”
慧明接过道珠,说:“是的,我认得,这是静安师太的随身之物,她是以自己的生命在立誓。觉难,小王子虽然安全送到,你不能掉以轻心,对方还会继续追查的。”
“放心,我有准备,有安排。不过,路上发生一件事。”
就把碰到韩建并被搜查的事,告诉了一遍:“我当时看他的神态,就猜出他的心态,躲了一下。否则,后果真的很难说。”
“还有这么一回事?”
慧明沉思了一刻:“这件事要引起重视,你分析的不错,韩建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事后反应过来就会采取补救措施,怀疑上了你,就可能追查到底。老家还有什么人,都接过来,住到药园屋中,我当着自己的亲人供养。”
觉难没有慧明想的深远,不以为然地:“谢师姑,不过,你多虑了吧?他能跑那么远,去查我的父母!”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做的。蔡王不死,对朱全忠篡位是个极大的隐患,我之前怀疑会有人暗中协助朱友珪侦查,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韩建。韩建的本性你已经了解,不要耽误时间了,我那里有银子,拿了去。不要用我的马车,到市上租一辆,尽快赶到华州把人接来。”
觉难相信了:“听你的,那我尽快回老家。不过,人接回来,应该向赵殷衡和朱友珪报告的,明天得先见过他们。到时候我再告诉赵殷衡,父母有病接来让你治疗,那样就能继续使用官家马车,比较冠冕堂皇些。”
安童补充一句:“这两天韩建的娘在一柱观治病,他要照顾,应该没时间分心吧?”
慧明想了一下:“那就明天吧,明天不管见不见着赵殷衡,他答还是不答应,你一定得走。记住,你是在赌韩建的反应速度,他一旦反应过来,时间可能比你快。还有一件事,以后还要多接触慧珏,有事没事帮一把。”
“静慈的爪牙,怎么还要我帮?”
“一柱观住持的位置,是由朱老贼决定的,至今批文没下,最终说不定是谁。不知道静慈的党羽还有多少,我们不能把宝压在一个人头上,因为你们毕竟是师徒,没必要公然与她树敌。”
“知道了,亲密接触,是一种最好的监视。”
安童催促着:“咱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能太久,祭奠完毕,还得分开。”
三人重新给瞎老道上坟,添土,拔来枯草做了花圈,然后恭恭敬敬施大礼。慧明虔诚祝祷:“老人家为杀贼而身先赴难,晚辈未能及时归葬,诚惶诚恐。罪魁祸首犹在,地下有知,定会看到他灭亡之时。等到那一天,再给您老重新立碑,使后世永芳。”
说完站起身,坚毅地向远处看了一眼。四野荒凉,没有人烟,只有一声声鸦鹊在嘶鸣。
回到观里,韩府的人已经来了。
一柱观回春堂,韩府来的不是一个,除了院外许多驾辕的车夫,屋里还挤了许多女人。人都听传说,慧明治病第一步是听,这些女人就围着她,七嘴八舌介绍老太太病状。
听了许久,慧明对安童说:“看样子,我听病的方法真不行,还得把望闻问切都用上。”
就从前厅向内屋走去。
安童陪着她,悄悄地:“我知道你的意思,这种病不是通过听就能治疗的,所以把病人直接送来。”
她回答:“是这样。”
慧明听不了病这句话,被一个女人传了出来。慧通就害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坏事了吧?”
觉空问:“又怎么啦?”
“不听里面传出话来,慧明不能治。”
“不就是说听不不了病,没说不能治呀?”
“你还是不了解她,她给人治疗都是听,听不出病因就治不了,对梁王不就是这样?哎,病人已经进观,治个三年五年的,人治没了,一柱观也就没了。”
众人被她说得胆战心惊。
九曲池回春堂,面对着一湖碧水,早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着。这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韩家把这里布置得跟自己家一样,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病人不能行走,也不能说话,是抬着来的。此刻躺在一床绣榻上,半闭着眼,一只胳膊佝偻,手指合不拢,一个嘴角高高吊起,几乎和耳朵相连。
韩家的女眷都跟过来,看慧明如何治疗。堂院门外,是慧通为首的一柱观的道众,探头探脑向里张望。虽然是早春,天气还是寒冷,慧明叫增加几个火炉,把所有窗户打开,迎着阳光开始针灸。一套针下去,一个中年妇女惊叫一声:“梅花针!”
原来韩家来的人,其中也有行家。
慧明回头一笑:“你也懂梅花针?”
那人坦诚地回答:“家学的,祖传针灸术,听我的奶奶说起过,是几百年前药王道师孙思邈发明。图册上看到介绍,具体怎么施针,从没见过。”
慧明行了针,离开病榻走向一边椅子,这是在等时间起针。一个丫头忙端一个杯子:“大师,您用茶。”
“我不是大师,就是一个普通的游方道。”
慧明低调地说。
接过杯子宁静地喝着,大家围过来想听她说话。常规,一个医生在诊断病人前后,都会对病症发表一番言论,或者吹嘘世家祖传,药到病除。或者先说丑话,把病说得多么多么难,为自己治病不好留后路,治好了可讨更高的诊金。
慧明一直很少说话,这时也是这样,就是喝茶。
那个认识梅花针的女人,没有离开床榻,一直在观察病人。有人就笑话她:“何仙姑,你是许州城第一神医,最会祝由术的。是不是也想学师姑的梅花针,回去好装神弄鬼?”
叫何仙姑的女人,为人和她的名字不一样,没有装神弄鬼的语言行为,而是很虔诚。她一边看,一边回答:“胡说,祝由术不是装神弄鬼,它与道家的玄学是一个门类。我是想学这一套针术,不过,那可不是看了一遍就能学会的。”
“过来,说给我们听听。”
她就说给大家听:“用针位置,看上去清楚明白,但半根头发丝的偏差,就可能危及病人的性命。还有行针的深浅,脉络的远近,起针的时辰,甚至医道高手以气运针。你们说,这是常人能学的吗?”
“什么叫以气运针?”
“简单说,就是气功,知道不?运气进针,把功力通过银针,输入到病人的体内。”
“乖乖,这么厉害?”
端茶的那个丫头就问:“师姑,您是用气功给老太太针灸的吗,运的什么气呀?”
慧明还没回答,只听得一声咳嗽,接着便有叫唤的声音:“梅香,我渴了,想喝水。”
叫梅香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她对着众女人嘘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不要吵了好不好,刚才好像听到一个声音,谁叫我的名字,要水喝的?”
那个声音又传过来:“丫头,是我。”
“哇,老太太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