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韩建来到自己的小院,慧通受宠若惊:“韩大人,你怎么亲自光临寒舍了?”
韩建说:“来看看各位道长呀,不知道那几个庄头粮食送没送来,大家有没有饭吃。”
慧通向他诉苦:“粮食是送来了,道众们没钱买油盐酱醋柴,又知道静慈隐藏的财宝被充了公。说那是观里合法的库存,没有理由不给我们,正在缠着我带她们去汴州讨还呢。”
韩建认真地:“这件事,下官可就无能为力了。”接着一转口:“哎,都怪老蒋他们,自己贪不下来,还被充了公。”
所说的“他们”,当然包括了朱友珪。朱友珪李代桃僵,移花接木,舍得吐出那么多的财宝以保全自己,韩建还是暗暗的吃惊。没能利用这个事端,给自己增加一功,此刻顺便挑挑事。
大家不知道朱友珪吞没了其中部分财宝,就知道都被朱全忠拿了去,肉包子打狗,是要不回头的。相信慧明的话,先顾眼面前,就跟韩建要:“大人,借来的粮食,这么多人也吃不了几天。马上就到春荒,更没法借,能不能给我们预支一点银子?”
“是啊,不敢足量用粮下锅,一天三顿都吃不饱。”
“没盐没油,身上都浮肿。”
韩建拒绝了:“那是朝廷的事,朝廷的事也是王爷的事,下官可管不了。”这时才有时间与慧明打招呼:“师姑大安,下官此来有一事相求,老母受风半身不遂,在许州医治很长时间,没一点效果,送我这里来。知道你好医道,医者仁心,特来求治。”
众人的请求没有答应,反而先提出自己的事,显然是在交易。众人知道慧明从来不给人治病,这时正准备向韩建预支例银,又是自己起的头,都不好吱声,看她怎么回答。
慧明和平常时对所有人一样,毫不犹豫的拒绝:“韩大人,贫道不是医家,不敢领命。大法师刚才代表观众,请求朝廷预支例银,望能审批。”
她不仅拒绝,还直接把请求韩建办的事,当面说出。韩建亲自前来,还当着众人面低三下四说了一个“请”字,没想到慧明会拒绝,嘴上不敢拿威,心里暗暗的骂:“给脸不要脸。”
慧通两头不能得罪,又怕事情闹僵,就出来圆场:“太医院天下高手云集,医术岂不是最好的?”
为了治母,也为了挽回面子,他只有忍着:“谁说不是呢,送去治了几次,新老太医会诊都说没治。还说,喝那个苦药水,三年五年也不会见好。问题是,我家老太太嘴巴歪邪,现在连苦药水都喝不进了,所以来师姑处求医。”
这样说,表面上介绍治疗情况,实际上有一点恭维的意思。太医院不行了,你比他们高,所以我来请你。
大家当然希望慧明能治,但听了韩建的介绍,有人发现这是一个阴谋。华州府治不好,太医院治不好,让慧明死马当活马医,就是一个套子。治好了,皆大欢喜,治不好,韩建更有了拒绝的借口。
所以,不如现在就一口回绝。
于是,有人就附和慧明:“是啊,老年人得这种病的太多,慢性病,不好治。治了,一时两时也见不到效果。”
“我父亲就是这种病,吃了多少苦药,一直到死也不能走路,不能说话。喂饭灌水,接屎接尿,简直就是活受罪。”
这些是大实话,但韩建听了,就是推脱的意思。他气愤,认为众人不仅不劝慧明,还有意帮着她说话。做官的脾气上来了,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慧通师太,你们开始说什么来着,是想请我办事的吧?”
说过,走到屋里找了一把椅子,大咧咧的坐下来。还敲着二郎腿,掏出一根牙签,若无其事的在那里剔牙。
这个意思已经很明了,就是一种交换,众人不敢再说话。只见慧明眼睛不朝屋里望,一边说:“韩大人,贫道从来不怕人要挟。”一边回头招呼:“安童,我们走。”
说完就走了。
她走,韩建只好也走。慧通追上去:“大人,有话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
“我想,或许她就没有这个能力,所以不敢应承。”
“你说她没有能力,那么,怎么能治好梁王?”
“大人,我是一心一意投靠您老人家的,有我在,这一柱观就是您的。不过,您刚才说到梁王,恕老道人说一句不当说的话,这个慧明我惹不起,大人也没有必要和她较真。您说是不?”
聪明的慧通,刚才听过众议,知道哪头轻哪头重,话里暗藏杀机,施加压力。韩建不听,“哼”一声顾自走了。
事情就这么僵着。
第一天过去了,一柱观没有任何动静,韩建也没有动静,大家就这么熬着。
这是第二天,觉难回来了。
安童在食堂见着,假装不知道她去哪里,例行公事打招呼:“原来是觉难炼师,怎么三四天不见你来吃饭?”
她回答:“回乡探亲的。”
“家里好吗?”
“很好,很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很好”,先是让安童放心。接着又补一句:“几天没见师姑,我要去看看她。”
安童忙拒绝:“我代师姑谢了。”
说了就过去打饭。
一个是打饭的,一个是吃饭的,安童打了饭就走。觉难已经喝完粥,手中捏着馒头追出门,安童说:“你跟过来干什么,师姑不是说过,咱们之间不要正面接触?”
觉难说:“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静慈不是已经死了,我有东西要交给师姑。”
“她死了,背后的人没死,谁知道还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安童记得送李祐出观时,厨娘搜查的事,也怀疑这个人:“注意到了吗,狗厨娘望着呢。”
“还有背后的人,难道是厨娘?”
“不知道,所以咱们都得谨慎点。听说你们此行平安就好,师姑接下来安排祭奠瞎老道,大家都可以去,那时候见。”
“知道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走各的。
这是第三天,早上刚起来,户部预支的月例银送来了。来的还是一个主事,告诉慧通,不仅份额有所增加,京兆尹同意一柱观收葬几个被处刑的人。
有钱了,再不受众人的挤兑,不需要去汴州得罪朱全忠,临时观主的位置也能保住。慧通喜不自禁,给了觉桂十两银子,去市上买了几个大猪头,所有人兴高采烈吃了一顿肉夹馒。
例银不仅预支了,还比过去多,她不敢得罪韩建,认为到了自己该说话的时候。叫了一应法师高功,等等有头有脸的人,去见慧明。觉空以为她是去表示感谢的,走在路上由衷地说:“师姑帮了观里一个大忙,咱们是得该去谢一声。”
慧通说:“感谢是要感谢的,但韩大人已经低头,来而不往非礼也,师姑也应该表示一下不是?明知道这个病治不了,但不治就更不好说话,人家投桃,咱得报李。”
觉空说:“哦,你让我们来不是感谢,还是要帮助韩家治病?我说,明知道是一个绝症,这么做岂不是让师姑为难?”
慧通回答:“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不给治一回,以后怎么和京兆尹衙门打交道?凡事还求着人家呢!”
有人同意慧通的话,一个说:“是呀,京兆尹相当于朝廷,端朝廷的碗,受朝廷的管,治不治是一个态度。”
后一个说“慧通师太说的没错,人家已经低头,咱不能不有所表示?”
觉空问后一个人:“你说怎么表示?大家都知道,韩大人自己也知道,中风这种老慢病,无药可治。请问,谁能保证把病治好?”
这个人回答她:“俗话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中就当这么死,神仙也保证不了。”
觉空说:“还不就是!这是韩大人给咱们做的圈套,治不好,以后就有了刁难的由头。”
这人相信觉空的看法,分析着:“是这么一回事,他会以梁王为例,治不好怪罪咱一柱观。做官的人诡计就多,慧明师姑一口拒绝最好,不留后患。”
又有人争辩:“照这么说,不治也不行呀,姓韩的一定更记仇。”
这时已走到慧明的院子外,慧通停下不走:“你们不要说了好不好,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说得我头疼。”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进退两难的站着,也不说话。
正在这时,慧明出来了:“各位,怎么到门口不进来坐,是为韩大人老母亲治病的事吗,叫他家把人送过来吧。大法师,你让人安排一个房间,把病者安顿下来,咱们先去刑场。”
能治不能治是另外一回事,主家答应了总是好事,众女道齐声叫好。慧通嘴上说:“好嘞,好嘞。”离开院门,依然满腹狐疑:“她竟然同意治,什么意思?”
觉空问:“你什么意思呀,把我们召集来请治,现在又反对治。是希望师姑拒绝,自己跑去卖乖,得空头人情?”
慧通连忙解释:“那倒不是,你把我看得太下作了。利弊权衡,还是希望她治,但不是送到这里。死马当活马医,医不活,一柱观抬都抬不出去。”
众人如醍醐灌顶:“是呀,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不是烫手山芋,是引狼入室。”
“还是一条死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