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住处的路上,已经是夕阳西下。
安童这才告诉慧明:“乔招娣坚持等赵殷衡,我把银子也给了她,看她对姓赵的很信任样子,也就不好再催。师姑,看上去你还是不放心?”
慧明回答:“是的,我在分析韩建,母亲在这里治病,他两天没招面。能谦恭下士,礼下于人,亲自登门求医治母的孝子,竟然一直不来看望正在治疗中的病人,这不是他的性格。我怀疑他不在京城,而是去了汴州,倘若如此,觉难的时间就赶能得上。”
安童也认为:“能,能赶上。赵殷衡最迟晚上回洛阳,我已经与李九说好,让他连夜出发。”
“但愿如此吧。”
两个人回到宿舍,见慧明心情依旧不宁。安童说:“天就要晚了,我还是去枢密院候着,见到她再催催。”
“行,你一定要告诉她,韩建现在唯一的追查线索,就是她的家人。一是会下毒手,再一个会追到凤翔,顺藤摸瓜,两种行为哪一种都可怕。告诉她,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你好像不担心赵颖身上会出问题?”
“觉难谨慎,不会让孩子说出有内容的话,你不见,这两天她又一直陪着赵颖。再说,有赵殷衡在,韩建不敢对赵家来硬的,那是打赵殷衡的脸。”
“这个乔招娣,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安童说了就走,这时夕阳已快落山,到枢密院门口没见着觉难,去了路边一个厕所。无巧不成书,觉难就在这时从枢密院出来,也从厕所门前经过,往相反方向去了。
两个人没有照面。
觉难其实也没耽误时间,之所以坚持让赵殷衡派人,是不愿意雇佣马市上的陌生人,希望与李九同行。知道赵颖衡的性格,说什么时间回来,就一定是那个时间。
所以,刚才她终于等到了赵殷衡。
二狗子不等询问,谦恭地:“大师,大真人,叫你一声奶奶都行,你老人家不要让大人打折了我的腿。”
可能赵殷衡回来以后,他禀报觉难来过,姓赵的对他发出过什么警告,看门狗知道害怕。
觉难横了他一眼:“有事说事。”
“大人回来了,您请进。”
赵殷衡从前一次再见到她,就一直感觉到愧疚:“招娣,不要你跑来跑去,叫个下人来说一声就行。”
“您是大人,哪敢?”
“还生我的气不是?你是知道我家那个黄脸婆的,晓得我喜欢你,羡慕嫉妒恨,派了杀手准备加害你。我又常年在外,没法保护,把你送到赵家就是躲灾。”
赵殷衡重提往事,觉难还是理解的。正夫人容不得自己,处处刁难,甚至想加害,都是事实。至于把自己送到赵富贵家,是避祸,还是被卖,只听赵家这样说,没看到以酒换人。
不过,现在没时间叙旧:“我是来向大人交差的,赵颖小妹已经接回来了,昨天二狗子见过。”
赵殷衡不以为然:“那不算一回事,老静慈已经死了,没人追问这事。”走到觉难面前,拉着她的手中:“家里还好吗?”
“不好。”
“怎么不好?”
“这一次回去,看父母亲都生了病,本想在家给双亲治疗,服侍几天。因为你们催的急,不敢耽误时间,只有先把赵颖送回来。”
赵殷衡信以为真:“刚才不是说过了,赵颖的事不算事。乡村没有好医生,太医院都是高手,快回去把人接了来。”
“行吗?现在这里主事的是韩大人,要用御马监的车,他会不会同意。”
“有什么不行?韩建也去汴州了,哪怕他就在洛阳,有他管的,也有我管的。来,我给你一份通行证,还有梁王的诏书,现在就去御马监,叫他们出车。”
“谢了,人接来京城后,我告诉你。”
“也是我的岳父母嘛,一定得告诉我的呀,我等着你。”
觉难达到目的就告辞,回去时经过那个厕所门前,想不到安童在里面。她先去了御马监,告诉李九明天一早出发,李九说:“不行吧,安童就要急死了,师姑让我们今天夜里就走。”
“师姑担心韩建反应过来,追踪到华州,放心,我听赵殷衡说,韩建现在正在汴州呢。快一更天了,也就差个大半夜时间,他反应过来也赶不上咱们。”
李九还要劝,觉难走到面前:“九哥,夜深天寒,你也不能累着不是?”
柔媚地望了对方一眼。
李九不好再劝,看着她消消停停回去睡觉了。而枢密院大门附近,安童还在那里等,一直等到月出天穹。
她又骂:“这个乔招娣,死哪去了?”
慧明也在屋里等,听安童说没见着人,叫她现在就去催促。安童说:“现在叫也没用,皇城已经关门了,御马监进不去。过去可以从上清宫的后门走,那时瞎老道在,可以悄悄地通过。现在是慧珏她们两个,被撵在那里看门的,谁敢惊动。”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既然现在出不去,你今天夜里辛苦,提前叫醒她。宫城五更前有一班接粪车,她必须赶在这个时间,和李九一起出宫城。”
“好的,我现在就去她宿舍门口等着。”
安童去了好久才回来:“这个死乔招娣,又去夜市吃了晚饭才回来,说听你的,五更之前在宣武门口等。还说,韩建真的去了汴州,可能还没有回来,是赵殷衡告诉她的。”
慧明这才略微松一口气:“她心里有一点仗恃赵殷衡,但韩建要做什么,是不会让这个宣徽院副使知道的。但愿这个狗奴才,明天之前不要回来。”
安童被她说的,也有一点提心吊胆。
觉难的心理,被慧明猜着了一部分,她的确相信赵殷衡,赵殷衡也是朱全忠的心腹,遇事一定会帮助自己的。这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心思她不好对人说,自从和李九去了一次凤翔,心里很喜欢这个男人。所以,还想与他同行。
据她自己所说,之前经历过许多男人,所以对男女之事不陌生。且都是二十几岁年纪,青春如火,道家不限男女交往和结婚生子,异性相吸,人之常情。孔子说,食色性也,也是一种需要。而李九的确是一条汉子,性格开朗,敢作敢为,特别对皇家忠诚,让女人感觉着一种踏实感。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谈天说地,跑下去一百多里路,太阳才刚刚出山。
“九哥,饿了,咱们吃一点东西吧。”
“好嘞。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个路边店,那里的打卤面做的最好,有滋有味的,你喜欢吃吗?”
“你喜欢,我也喜欢。”
面条端上来,觉难说:“老板,再给我加几个肉包子。”
李九说:“这么多的面,碗大得像一个盆,你吃得了?”
“我不吃,你吃呀!九哥,你身强力壮,又赶着马车,一路要用许多力气,必须吃饱吃好。”
“行,我吃我吃。”
吃过饭,觉难拿出一块银子:“店家,剩余的都给我拿了包子。”
李九问:“你要那么多包子干什么?”
“路上你吃呀。”
她收了包子,坐上车:“九哥,想吃什么你就说,这是昨天晚上师姑给的银子,当年梁王送给她十几箱呢。还有,她这次一定能把韩建母亲治好,那可是一个根本就治不了的病,我回去得多跟姓韩的要银子。师姑不要,我要,反正这些当官的的钱,都是敲诈来的。”
“你真有意思,不要白不要是吧?”
“就是,哈哈哈!”
两个人也是在靠近潼关的一个路边店,吃的午饭。觉难竟然要了一壶酒:“九哥,咱俩有缘千里,陪你喝一杯。”
“你会喝酒?”
“喝一回不就会了。”
“不行,饭后还要驾车呢。”
“没事,还有头二百里路,消消停停走,太阳不落山就到了。反正晚上也不需要赶回,让爹娘给你多做一点好吃的,踏踏实实睡一觉。”
面前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美人和美酒,男人都喜欢。两个人真的喝起来,酒多,话也多,天南地北,上下古今。觉难谈着过去的乔招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九哥,和你在一起就想说说话。”
李九也高兴:“原来你叫这个名字,真好听。”
“好听吗?”
“好听。”
一阵马蹄声响,从他们的来路上,驶来三个骑马的男人。这些人没有下马:“店家,给我们来三斤包子。不,三斤不够,六斤。”
老板迎上来:“客官,小店都是特色菜,不下来弄一壶?”
“不了,咱们要赶路。”
三人各笼了包子,吃着又驱马西向。李九说:“咱们也走吧,还有头二百里路,赶到你家,日头就快落山了。”
“落山就落山,也不要赶晚路回头。实在不得已,咱俩就住下,好好说一夜的话。”
李九套上马车,觉难可能有了酒:“九哥,你朝一边坐坐,让我来驾辕。”
“你哪里会。”
“你在旁边我就会。”
李九就让出位置,觉难学着他,一只手拿缰,一只手执鞭,马不听新手的使唤,不走。被打了几鞭,扬起前蹄一声嘶叫,把马车几乎掀翻,觉难藏在李九怀里“嘎嘎嘎”的笑。李九接过马鞭:“你呀,还有时间顽皮。”驱车向前。
驾辕人座位,是可以坐两个人的,李九朝旁边移一下让她坐稳,车子行驶起来。迎着西天照射过来的阳光,觉难依偎着李九,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高兴:“师姑叫我昨天夜里出发,又给了我那么多银子租马车,我没着紧,就想与你同行。”
李九也心动,和她靠得更紧,闻着年轻女人身上的芬芳:“那是,人在旅途,相互熟悉快乐多。”
“所以,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
“九哥,爹和娘从没来过大城市,何况又是天子脚下。明天回京城,我一定带他们去看一看皇帝,让他们高兴。”
李九说笑话:“那你得先教会二老怎么向皇上磕头,山呼万岁,让皇帝赐他们一个大官做。”
“好,爹做大将军,娘就是一品诰命。”
有酒三分醉,觉难撩动了一种心思:“九哥,我爹娘都是穷苦人,你以后会喜欢他们吗?”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是把李九当做终身依靠的男人了?李九模棱两可地:“当然,是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
这可以理解成是一句客气话,觉难听了,多出几分快慰。越发想倾吐心里的话:“哎,老两口没过一天好日子,租了几亩地,一年到头粮食不够吃。想养儿防老,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招娣,招来一个弟弟谁知道被抓了兵,战死沙场。嫂子送军粮,又是几年没下落,可怜的小侄儿,爹娘几乎是讨饭养活着。”
李九安慰着:“接过来就好了,以后你多孝顺点。”
“一定的,哥。”
话说得投机,路就不感到漫长。一抬头,家乡的门园就在眼前,被夕阳笼罩着。
李九惊叫一声:“不好!看,那三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