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李祐第三次丢失,负责皇宫卫戍的朱友珪,是又惊喜又害怕。
惊喜的是,意外得了一笔横财。静慈贪腐,弄了许多财宝,他早有耳闻,刚好碰上这个机会搜查一柱观,查出两车金条,两车银锭,三车珍珠项链,五六车铜钱。那是应该上交国库,也就是上交给父亲的,好在没有外人知道,自己以违禁品的名义隐瞒下来,可不是一笔意外之财!
害怕的是,小王子失踪了,朱全忠不会饶过他的。父亲为人极端残酷,六亲不认,活着只为自己,为自己的享乐和荣华富贵。为了篡位称帝,准备斩尽杀绝李唐皇族,正在一步步实施。如果不是九曲池蔡王李祐被救,小皇帝李祚、颖王李禔、包括李祐本人以及何太后、华妃、敬妃,当时都已被杀光。
现在,一个亲王失踪,显然不是走失而是人为。劫人目的很明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唐王朝存在着这一粒种子,江山谁属尚未可知,对朱全忠篡位毫无疑问是一个隐患。
斩草不除根,来年又重生,严重的失职呀。
昨晚虽然抓了两个半嫌犯,但没有审出明确的结果。一天一夜过去,小王子不同于前两次很快出现,似乎人间蒸发了,他隐隐感觉到,这一次可能再难现身。回到府里怎么也睡不着,在厅堂上一个劲的走,走累了就喝酒。
他的正妻张氏出来了,安慰着:“遇事不要急,要想对策。”
张氏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不是身材,身材刚好相反,体型丰腴得如同一个水桶。她的美,美就美在一张脸,脸上的五官单看着美,配在一起更美。从不开怀大笑,得意时莞尔一抿嘴,娴静如处子,意态比传说中烽火戏诸侯、一笑百花开的褒姒还迷人。朱友珪会说:“环肥燕瘦,红红,你就是我的杨贵妃,爱就爱你这身膘。”
正史上她没有名字,只称张氏,野史编撰了一个名字叫张贞娘,不可为凭。《五代述异》带过一笔,后来夺了帝位的朱友珪曾经叫她红红,至于红红是正名,乳名,还是昵称,不得而知。之所以说是昵称,因为朱友珪又会说:“我就喜欢叫你红红。”
她不仅相貌动人,还有一个优点,凡事理智而沉着,料事甚有主见。朱友珪喜欢听她的,这时就回答:“想了,也采取了许多措施。红红,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张氏回答:“小王子此刻还在城里,劫他的人知道你当时一定会紧急戒严,一时不敢转移。”
“我也是这样想的,人肯定还没出城。昨晚接到报告就下令洛阳城九门封闭,不许一人进出,安排了明察暗访。”
“你公开小王子的身份了吗?”
“哪能呢,再说我也不敢。皇家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是父王规定的,一律保密。我在部署时只对为首的几个说,搜查一个年龄三岁多的小男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要给赏金,特别是那些暗探。倘部署严密,一个大活人不好藏不好带,应该能够查得出。分析起来,他绝对不是自己走失,是有人搞鬼,那么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查出来,我扒了他的皮。哎,如果查不到,父王也会扒了我的皮。”
张氏认可他的话:“是啊,父王心里只有自己,六亲不认,你被他责罚的次数还少吗?为登基扫除障碍,灭皇家杀朝臣,杀红了眼,亲儿子也不会放过。”
“别说了,说得我好好害怕。”
“怕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话,想对策。一边紧锣密鼓的查,一边得把事情往最坏处去想,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不是正在烦恼着吗,前两次失踪很快就找出来,这一次似乎人间蒸发了。红红,帮着想想主意吧?”
“在静慈家夹壁里,搜出的金银财宝数量,几近于国家半年的赋税收入。如此巨大的贪腐,一柱观和老君庙的道众一定有人明了,但知道了不敢说。朝廷呢,礼部户部没人知道吗,不,他们也知道,而不敢问。一个孤老太婆,谁给她这么大权力?”
“蒋玄晖!”
“对,就是他。你父亲心目中,他是第一心腹,不管身份地位还是使用价值,都比你高,比你重要。烀龟不熟,嫁祸于桑,把罪责推到这个人头上,岂不解脱了自己?”
朱友珪在蒋玄晖于李祐失踪一事上,本来已产生怀疑,想把他牵扯进来。张氏与自己不谋而合,听了心里高兴,好奇的问:“你根据什么,能把罪责推到他的头上?”
张氏回答:“作案动机!蒋玄晖帮助皇家,与何太后之间不清不白,这就是他的软肋。”
“宝贝,你出了一个好主意,告诉你,这事恰恰与他牵扯上了。”
朱友珪就把蒋玄晖在积善宫门口如何表态,参加审讯时一连串的失态举止,都告诉了张氏:“他与何太后的关系,又组织策划小皇帝郊祀,等等,属于作案动机。相互合谋,协助静慈把李祐送到一柱观,再由哑道婆劫走,属于作案行为。可以说,是一个铁案!”
张氏补充一句:“好在那个老哑巴又不能说话,证明不了他与静慈的清白。”
朱友珪越想越高兴:“天踏下来,有他这高个子顶着,绝妙!”
两口子计议好,他就开始审讯哑道婆。虎父无犬子,《新五代史》评价朱友珪“长而辩黠多智”,说明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为使蒋玄晖没有理由向朱全忠告黑状,还专门叫人约他来会审。
哑道婆带上来了。
蒋玄晖看到这个老女人心里更害怕,因为和静慈一样,也是被绑着的,表明朱友珪心里认定她两个是一伙。确认静慈就是确认自己,他说不出朱友珪的不对,因为如果是自己审,也只能这样。此刻对审讯老哑巴已不抱什么希望,只在一边坐着,一门心思琢磨怎样度过这一劫。
因为哑道婆是他要审的,朱友珪耍滑头,把问哑巴的好事送给他:“枢密使大人,您来吧?”
蒋玄晖昨天是黔驴技穷,下意识的说了要审哑道婆,现在想起也好笑:“一个哑巴,有什么可审的?”
“不,我不是哑巴。”
哑巴竟然说话了!
不仅蒋朱二人吃一大惊,堂下士兵也瞠目结舌,抓的竟是一个能说话的哑巴。朱友珪反应过来:“原来你会说话。”
“是。”
“好好人不做,装的什么哑巴?”
“静慈叫我装的。”
“她要你装哑巴干什么?”
“你问她自己去。”
哑道婆可能知道,这一次与静慈中了别人圈套,看朱友珪的审讯态度,是认定了就是她两人作案。如果坚持着哑巴到底,死猪不怕开水烫,结果很简单:死,且死得不明不白。
她不甘心,要说话,要争辩,命才是最好的。这里,她不再尊称静慈为师太,而是直呼其名,表明了心中的愤懑,怨恨这个人把自己带上绝路。
既然她不是哑巴,朱友珪就不要蒋玄晖问,自己问:“你能说话,就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一说吧。”
哑道婆真的说话了,还说得伶牙俐齿:“我是接收了瞎老道的香车,但那是一辆空车,车里没有人。”
“你,有什么证据吗?”
她态度强硬:“没有人就是没有人,还要什么证据。”
“那么,你当时打开车幔看了吗?”
“瞎老道没说车里有什么,我当然没必要看,所以就不看。”
“前面一个问题,你说没有证据可以理解,但现在这个问题,你是解释不了的。道观里香车很多,瞎老道单单的送一辆给静慈,或者说是送给你,无缘无故。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打开看!请不要告诉我,说是自己疏忽大意?”
哑道婆回答不上。
看她卡壳,蒋玄晖决定亲自帮场:“瞎老道就说送车,没说车里有人,要是说有人,岂能不打开看?”
哑道婆突然发现,案上坐着的两个主审官,这一个是帮助自己的。她脑筋急转弯:“是的,他就说静慈叫把香车送回来,我以为车是我们观里的,就收下来了。”
朱友珪紧紧逼上:“哑道婆,你刚才说不要证据,就是说你没有证据,但是我有。积善宫的阿虔,吉庆宫的敬妃,以及两个宫女,都证明静慈叫瞎老道把小王子送到观里,而且你也接收了。他为什么把香车送给你呢,你负责接收登记物品吗?据我所知,那不是你的事务,要送就应该送给安童这些知客,是不是?”
哑道婆拒不回答,或者说,她无法回答。
蒋玄晖以为她要认输,说出更不利的话,急忙再帮供:“这个好解释,这一辆香车一定是一柱观的。瞎老道找不到接收人,就把车送给静慈,因为静慈是观主嘛!”
“不对。”
哑道婆竟然反驳蒋玄晖:“这件事与香车无关,而是一个阴谋,是瞎老道故意劫走小王子,再嫁祸于人。”
朱友珪嘲笑着:“你唱过戏文吧,编得一套一套。替静慈装了十几年哑巴,付出这么大代价,一定得了不少好处是不?”
哑道婆态度依旧强硬:“哼,你爱信不信。”
她说人是瞎老道劫的,这话连蒋玄晖都不相信,瞎老道要劫人,早就劫了。他这时突然烦恼,恨这个哑女人,你装哑巴就装到底,这时候冒出来说话干什么。特别是暴露了静慈让自己装哑巴的隐私,表明两人之间一定在做着见不得人的事,甚至包括这件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朱友珪已经不准备再问,蒋玄晖不死心:“那么,照你这么说,小王子是被瞎老道劫去了?”
哑道婆语出惊人:“不,也不是瞎老道。”
“那是谁?”
“慧明。”
两人大吃一惊,几乎异口同声地:“她?”
“是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