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殷衡奉命来查慧珏,面临着一笔死账,他只有暂时撤退。笑着对大家:“既然观里库帐清楚,观主又存大慈大悲之心,没什么事,我就可以回复皇上了。”
慧通和长舌胖等人,空喜欢一场,和他一样灰溜溜的不欢而散。安童回去告诉了,慧明说:“嘿,慧珏比静慈聪明,把贪贿顶在头上,叫人还又抓不着。”
安童问:“你认为她一定会贪?”
慧明回答:“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就是连续给庄园减租,显然不太正常。过去也有给穷人减租减息的,那一般是由朝廷给寺院颁诏,没有东家自己主动的。”
安童明白了:“慧珏虽然不是太坏,但也不是一个好人,做出这么大善举,一定是掩盖自己从中贪贿。可惜,这一次可能拉不下她了。”
慧明问:“为什么?”
“你想啊,她减少了地租,得利的是那几个大财主。双方联合起来,赵殷衡狗咬刺猬无法下口。”
“他无法下口,觉难有法。”
“怎么说?”
“赵大财主就是大庄院主,觉难在他家多年,懂得这些手段。你放心,赵殷衡会让那几个财主说实话的。”
赵殷衡出了三清殿,听二狗子介绍:“四个庄主和觉灵说的一模一样,一柱观减租还呈报过朝廷,帐也是这样做的。”
他不相信地:“难道这个慧珏发善心?”
二狗子刚要答话,赵殷衡抬眼看到远处林荫下,有一个老女人在捡柴禾,花白头发打成一个高高的髻,略微佝偻的腰。他大踏步走过去:“娘,干娘,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大队护从跟着他快步走,“花白头发”一闪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高高低低的花草树木。
他揉揉眼:“看错人了吧?”
二狗子说:“大人,你一定是被皇上的差事闹得分了心,老太太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会贱步这种地方?”
赵殷衡说:“也是。”
继续往回走,听二狗子接着说:“还有,每个庄园都有许多农户见我,让我看财主们减租的安民告示,和他们实际交租数。字据清楚,与账上对照,的确也是每亩少十五斤。”
赵殷衡有点焦躁:“这么说,不仅几个财主没法审,慧珏也没法审了?”
这时已走到宣徽院门前,二狗子尚未回答,觉难正在这里等着呢:“你见过狼看到羊不吃,发善心放了它?”
赵殷衡说:“你怎么来了?”
二狗子上前行礼:“姨太太大安。”
觉难踢了他一脚:“谁是姨太太,滚你妈的。”转过头对赵殷衡:“雕虫小技,懵住副使大人吧?官府与乡绅勾结,以减租减息骗取国家赋税,这些,我在赵家见过的多了。不过,慧珏不是骗税,她是与庄园主平分差额,自己得好处。”
赵殷衡有所察觉:“五十斤租粮一下子减了十五斤,不是朝廷下令,而是慧珏主动。她这也太大方了吧!”
“不是她对穷人大方,是对自己大方。”
觉难问二狗子:“是不是还有许多农户,拿出减租字据给你看,证明这件事?”
二狗子不开玩笑了:“是呀,真人怎么知道?”
觉难不屑地:“我在赵家也帮着做过,买好几个人,为了应对官府审查。不过,绝大部分佃农享受不到,庄园主也就是赌你们这些当官的,不可能一家一户去调查。””
赵殷衡说:“我知道怎么办了。”
二狗子问:“大人,你有办法了,剥皮抽筋还是炮烙?”
“抽你妈的什么筋,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看着,走,领我去见见这些财主老爷。”
“要不要先去调查一下佃农?”
“还用得着调查吗?”
“好嘞,走着。”
二狗子抬手让赵殷衡先行,扭过头向觉难打招呼:“谢了您姨太太,帮咱们家大人破了一回案。”
说过,怕觉难再踢,一溜烟在前面跑了。
赵殷衡见四大庄园主,先假装客气:“哎呀呀,慢待了各位,对不起呀。人来,快给财主老爷上茶。”
四大庄主无非是赵钱孙李,看他这个态度,更加强硬起来:“怎么回事呀,咱们循规蹈矩,种地缴租,没来由的搭上一场官司。”
“大人,你得给个说法。”
“就是,去金銮殿上说,也是一个理。”
赵殷衡继续笑着:“对,对,不是你们的错。是一柱观住持以减免庄园地租为由,与个别贪官联手中饱私囊,她已被大理寺打进牢房。既然这件事违反了朝廷规定,减免地租的行为是违规的,那么,所减免的部分必须交还朝廷。”
“什么?”
四个人全都跳了起来,叫嚷着:“那是道观给灾民的惠施,朝廷照准过的。”
“皇帝大赦天下,与道法慈悲是一样的仁政,怎么会改变了呢?”
“不行,咱们找皇上去。”
赵殷衡还是笑眯眯的:“一柱观减免的每亩十五斤租粮,你们都返还给佃户了吗?”
四个人有所仗恃,异口同声地:“当然。”
赵殷衡就懵他们:“本使已经派出控鹤军全部人马,去四大庄园调查所有佃农,如果诸位所说属实,大家相安无事。如果减免的地租少退一户佃农,就是欺君罔上,都到大理寺去讲理吧”
底细被揭开,四个人害怕了,当然保命重要,开始说真话。姓赵的说:“大人,你就不要调查了,小民认错。不过,咱们何曾得到过十五斤减租,观主只给五斤,还有十斤都折成银子给她们了。”
姓钱的说:“新负责收租的觉灵真人,开始也以银代粮,数字不大就转换成减租这一套手法。但是,给咱们的一亩地五斤好处,还得给她回扣。”
姓孙的说:“就是,算起账来,相当于一斤好处都没得到。”
赵殷衡拦头问:“你们说的可有证据?”
“没有,她说这是私下交易,不能落下把柄。”
“那就是口说无凭了?”
庄主们挠头弄脚,六神无主。最后一个姓李的突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不知是不是证据?我那庄院,去年底凑不起那么多银子,只有拿粮食抵,把四百担麦子卖给东庄丁财主。”
“这算什么证据!是她自己去交易的吗?”
“不是,是我家庄丁谈的买卖,押送的粮食。不过,她接受对方银子时,自己写的收据。”
赵殷衡点着头:“这还差不多!”回头叫二狗子:“去,把那姓丁的给我拿来。”
他拿了四个人以及丁财主的画供,还有觉灵四百担麦子的收据,送到张氏面前:“回娘娘,账查完了。”
张氏看了,冷笑一声:“慧珏这家伙不仅胃口大,还沽名钓誉,欺骗到朝廷头上来了。”
赵殷衡问:“卑职请旨,怎么处置?”
“一柱观闹事不是一次,京城内外影响很大。新皇要正风纪,立纲常,得按章办事,交给大理寺审才能服众。”
“领旨。”
大理寺的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慧珏是主犯,论罪当死,觉灵是从犯,也罪不可赦。考虑到历朝历代崇佛重道,极刑不对空门,朝廷加恩,开除两人道籍,流放岭南三千里。
两个人被枷着,大理寺派出四个女狱卒押送,从洛阳城一路向南。没有家人馈赠,贪污的金银自己又捞不到,全靠官府发放的路费,这就苦了两个女人。六个人的行囊都挂在枷上,虽然没有脚镣,但两只手被锁起,走路很困难,不到一天下来,脚上都满是血泡。特别是四个女押卒,无非叫什么周吴郑王,这么远的路让谁走都困难,何况又没有好处,恨透了这趟差事。姓周的说:“兵荒马乱的,发配什么岭南,死了算。”
姓吴的说:“充军的都是男犯,竟然是两个女人让我们跑腿,又没盘缠,真晦气。”
郑氏说:“还要咱们一路服侍,哪一天才能走到?我说,干脆弄死,找当地官府具个保,差事就了结。”
王氏说:“也行,没精神走那老远的路。”
觉灵开始哭哭啼啼,慧珏安慰着:“不要哭,咱俩问心无愧,银子不都被韩建那个老狗敲去了。”
觉灵依旧哭:“那老东西,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倒连累了我们。师太,这一次一定是慧明报复咱们,闹事由长舌胖挑起,长舌胖是觉难的人。”
“不会吧,觉难与慧明很少来往,对我也一直很恭敬。一定还是慧通,她想夺这个观主。”
“过去咱们出事,背后总有人暗中保护,这一回怎么不管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哎,此后恐怕无法知道真相了。被人支配几年,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真窝囊。”
听慧明说了泄气的话,觉灵又哭。周吴郑王喊叫着:“快过来吃饭啦,难道还要人喂?”
四个人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残汤剩羹。觉灵舔着碗:“又是两口稀汤,走不了十天半月就得饿死。”
郑氏从她手中夺过碗扔到一边:“不吃拉倒。”
吴氏起手给她一棒:“白吃白喝,还挑食?”
晚上睡觉,把两人丢在地板上。四个人刚刚上床,王氏说:“臭,臭死了。”
原来她们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大小便。当然是自己相互替换着解裤子,小便还好办,大便不好解决,所以四个押卒闻到了臭味。怎么办呢?周氏出主意:“我说,用绳索拴着放到门外,一端系在床头上,夜里轮流拉一拉。”
吴氏动手,把两人拖出门外,用绳索拴了,身上扔了一张被褥,四个自顾睡觉去了。两人浑身发抖,慧珏说:“咱们不要躺下,那样会冻死的。来,靠在一起取暖。”
觉灵说:“师太,我冷,饿,身上疼。”
“不怕,我总觉得,咱们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呢。”
第四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前面远远望去是一个大集镇。这里没有山,没有水,只有由远及近、高高低低的小树林。两个人手被枷起,又被四人不时的推搡,慧珏一跤摔倒。王氏就骂:“不要在这里死,死了,我们还得抬着。前面就是陈州,到那里死,官府方便具保。”
吴氏又用水火棍敲慧珏的腿,觉灵扑过来拦着:“你打坏了她,底下还怎么走路?”
郑氏冷笑一声:“你们的路可走到头了。”
回头对三个同事说:“既然这一个已经走不动路,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就让她们在这里死吧?前面就到集镇,人多了不便动手,大不了多跑几步路,叫来府衙验尸。”
周氏说:“也罢,我们也走累了。”
慧珏正吃力的朝起爬,吴氏不让她爬:“死了也是横躺着,还爬什么?告诉你两个,千里迢迢的,到了岭南也活不成,就在这里送你们一站路了。”
郑氏说:“动手吧,就说遇到了强盗,强盗打死的。”
“来,上手。”
四个人同时举棍,一起向下砸,慧珏没有了力气,觉灵就喊救命。突然从小树林中冲出一群人:“哈哈,竟然是几个女人。”
原来,真的遇上了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