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五代十国,谁有兵,谁就是老大。
从晚唐开始,皇帝怕藩镇,藩镇怕将军,将军怕兵头子,各大小国家已是司空见惯。所以,怀州叛乱,朱友珪开始并不放在心上。讨嫌的是,钱六子一路张贴布告,散发传单,到处宣讲他如何杀害父亲、篡夺皇位,甚至说出***伦。首先是龙骧军人所皆知,沿路的民众当着奇闻,口口相传。探子没报到京都,小道消息已经满城风雨,殿里殿外宫里宫外,都是这个声音。
他问张氏怎么办,张氏回答:“走自己的路,由他们说去吧!”
“臭了名声呀。”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也是老贼自己臭自己。至于弑君,谁看见了,李世民杀兄逼父,还是千古明君呢。”
“倒也是。那么,怀州叛军应如何对付才好,公开造反,朝廷没个态度是不行的。”
张氏不屑地:“韩建用的这两个人太愚蠢了,竟然打出拥护均王为帝的口号,还公然去投奔他。这件事很容易处理,把皮球踢给朱友贞,让他去平叛。”
“这些人就是去投奔他的,他能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他自己。龙骧军去投奔他,奉他为君,你就以叛乱国家罪颁旨让他剿灭。他如果遵旨则两败俱伤,不遵旨就是抗旨,该剿灭的人就是他。”
“好主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按照张氏的主意,一道圣旨颁到东京,这倒真的让朱友贞为难。他骂着刘重遇和钱六子:“你他妈的想造反,什么借口没有,扛我的大旗干什么,这不是把我放火上烤吗?”
小张氏问怎么回事,朱友贞就告诉了:“要是按照小朱三的旨意打龙骧军,以后谁还敢投靠我,不打就是抗旨,送给他一个除掉我的罪名。都是这两个蠢蛋,成全了杀父贼一石二鸟之计。”
小张氏说:“比媚,我不如朱友文女人,比智,我不如朱友珪女人,但我有可用之人。王爷,这是军国大事,一个篱笆三个桩,你可以问问我二哥。”
张汉杰来了:“王爷,我的看法是一个字,打。要想夺位,用不着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您听说了吗,他们哪里是兵,简直就是一群活土匪,沿途烧杀抢掠。成大事者,法纪严明是第一位,支持袒护这些败类,首先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朱友贞问:“那不就中了小朱三的诡计?”
“不,让朱友珪自己打。”
“哦,怎么说?”
“朱友珪篡位之后,虽然给你加官开封尹、东都留守,但同时撤销了建昌宫使和马步军都指挥使,这是他的釜底抽薪之计。新设置一个国计使,把东京的财赋钱粮,都收归到自己的手中。他不仅是双管齐下,而且是三管,几乎把我们家底抽空。”
“先不说这个,说说怎么叫小朱三自己打?”
“我刚才说的三管齐下,其中有一管,就是他重新任命的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个霍彦威,和左耀武指挥使杜宴球,实际上是来监督我们的,但名义上又隶属于你这个东都留守管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这两个人去打?赢了功劳是你的,输了是他们两败俱伤,也就是说,不管胜败你都不承担责任。”
朱友贞拍手叫好:“妙,把踢过来的皮球再踢回去,我怎么就没想到呀!”
他就按照张汉杰的计谋,把剿灭怀州龙骧军的命令,下达给霍彦威和杜宴球二人。谁知道,这两个将领也不是傻蛋,杜宴球说:“这个纨绔子弟,把皮球踢回头了。”
霍彦威说:“他有过墙法,我有抽梯计。咱们的马步军只有两三千,比龙骧军的人还少,让他留守处的牙兵配合作战。这样,朱友贞摆脱不了,皇上也就怪不着我俩。”
杜宴球问:“朱友贞要是不同意呢?”
“以少敌多不符合战法,他不同意就是明着帮助叛军,让朝廷军队送死,咱就有理由不出兵。”
牙兵,是唐末至五代十国时,节度使亲兵的一种称呼。原则上,军队是国家的,长官调走了,所属的士兵们都是当地人,不论是朝廷还是士兵本身,都不可能随之而去。这些节度使,为了拥有自己的兵,到新的地方不会成为孤家寡人,于是就以自我保护为名,建立亲兵。相当于警卫部队,称之为牙兵,朝廷是允许的。
牙兵的数量有多有少,长官当然希望越多越好,但许多人在本地做还行,出了家乡就不愿意。所以朱友贞把自己的牙兵留着,让霍彦威和杜宴球带领属于朝廷的兵去剿寇,也是符合规范的。因为他一直镇守开封,又是有钱人,招募本地的牙兵比较多,所以比马步军指挥使的人数还多。
霍彦威和杜宴球向他提出这个要求,且要挟着不出兵,朱友贞哪里肯。张汉杰说:“王爷,这是霍彦威和杜宴球想破我的计,认为王爷一定不肯出府里的牙兵,咱们放一千两千兵去,只当是出操,远远地跟在马步军后面看热闹。结果还是一样,仗是他们打,败是他们败,胜了功劳归你。”
张汉鼎是王府牙兵的首领,他问张汉杰:“如果霍彦威的马步军,被怀州的龙骧军打败,我们帮还是不帮?”
张汉杰哈哈一笑:“哪里用得着你帮?龙骧军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子,就是再多一倍人马,也不够霍彦威打的。”
张汉鼎心里有底:“好的,咱游山玩水去。”
怀州的龙骧军在刘重遇、钱六子的率领下,这时候才走到鄢陵。之所以走得这么慢,是沿途抢掠耽误时间,他们还有意招摇撞骗:“新皇帝叫咱们抢的,你们要骂,就骂他去。”
这时看到正规军来了,都很高兴。钱六子得意着:“是均王爷来迎接咱们的。”
士兵们就踊跃:“钱副使,王爷会犒赏咱们猪羊好酒吗?走啊,先去东京发小财,再到西京发大财。”
刘重遇身为首领,当先出马迎接,猝不及防被霍彦威一刀砍了头。这些乱兵才知道吃亏上当,扯着钱六子骂,甚至拳打脚踢,钱六子吓得打马就跑,龙骧军也散了大半。
张汉鼎带的两千均王府牙兵,远远跟在后面,看只斩了一个刘重遇,龙骧军就全部溃败。心里暗暗的佩服张汉杰:“算无遗策,够得上诸葛孔明了。”
洛阳的朱友珪,这才放下一颗心。
本来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偏偏韩勍出了一个馊主意:“皇上,这些叛军仅仅是被打散了,并没有彻底消灭。他们还在继续造谣生事,败坏陛下声誉,必须严惩。”
为什么说这是一个馊主意呢?惩办首恶可以,但把所有叛军都囊括在内,打击面就大了。韩勍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来钱六子把他与朱友珪两人放在一起骂,骂他帮凶,为虎作伥。现在这些人没有被消灭,骂还会继续,所以他想杀人灭口。
他说的也正是朱友珪忌讳的,就同意了:“这件事情交给你,把控鹤军龙虎军都派出去,逮一个杀一个。”
韩勍去剿龙骧军的残兵败将,殊不知给后来的朱友珪,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
就在这时,袁象先回来了。
他遵旨去华州搬运武器装备龙虎军,为了保卫朱皇帝,但回来以后朱皇帝却死了。朱皇帝是怎么死的,龙虎军和控鹤军是一个系统,当然相互都知情。袁象先一旦听闻,愤怒得几乎要发疯:“婊子养的朱友珪,我不杀你为舅舅报仇,誓不为人。”
但见了朱友珪,却伪装着不在意,恭恭敬敬三拜九叩:“皇帝陛下圣寿无疆。”
这个人对自己两次救命之恩,朱友珪对他有好感,忙亲手扶起:“表哥,你走之后,父皇一病不起。”
袁象先就说:“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君臣一场,下官得去灵前祭拜。”
朱友珪也沉痛着:“应该的,父皇不幸驾崩,朕也悲痛欲绝。”
“舅舅病中,外甥未能躬奉,请表弟陛下责罚。”
“罢了,你还做你的左龙虎统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等将来有好位置,我还要给你加官进爵。”
“谢陛下隆恩。”
朱全忠的灵堂里,驸马都尉赵岩来了。他是朱全忠的闺女婿,娶的是长乐公主,朱友贞说赵岩是小人,他的确是小人。因为朱友珪即位以后没有给他好处,他认为抓住了朱友珪的短处,自己又无力发泄。就挑动袁象先:“大表哥,你这官做得好自在呀。”
袁象先回答他:“妹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吃皇家俸禄,就得为皇家效力。你,不也应该是这样吗?”
“你在为哪个皇家效力?”
“这叫什么话?舅舅不幸病故,郢王殿下继位,传长传嫡都符合朝廷章法。过去的皇家姓朱,现在也姓朱,咱们得一样的效忠不是?”
“好个一样的效忠!”
赵岩指着袁象先的脸:“舅舅待你不薄,他现在被孽子谋害而死,你不思报仇,竟然说要效忠。如此忘本负义,太祖皇帝灵前,你敢再说一遍?”
“你胡说些什么!”
袁象先不理,竟自走了。
回到府邸,他的女人来报:“婆母知道你回来了,不吃饭,一直就是哭。”
他就去母亲处请安。
他的母亲是朱全忠的妹妹,万安大长公主。桌子上摆着饭菜不吃,这时正呜呜淘淘的哭,袁象先知道母亲哭什么,就不吱声。大长公主说话了:“我哥哥死得好苦啊,一世英雄,到头来,被那个姓冯的马夫一刀一刀扎,扎成一个马蜂窝。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竟然还安心做贼子的官?”
“娘,你是说友珪表弟?”
“他是你什么表弟,一个营妓生的狗杂种。”
“不能这么说,既然舅舅认他是儿子,那他就是我的表弟呀。”
“你,你还帮他说话,气死我了。”
“儿子帮他说话怎么了,还得帮他做事呢。不过,有一句俗话您老知道否,不是不报,时辰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