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蚩尾化作一片青辉消散,原本绑缚在他身上的铁链失去了依附,带着陆扬一起散落下来,重重地落在高台上。
陆扬心中五味杂陈,仰面躺在高台的石般地面上,身上浸透了的是那飘散着茶香气息的蚩尾之血。他只觉得非常的疲累,说不上为什么,隐隐约约地有一种像是失去了亲人那样的痛苦弥漫开来。两行清泪顺着他消瘦的脸庞滑落,与地上的血融合在一起。
空中飞舞的萤火早已消散,陆扬仍然呆呆地仰躺在地面上,他双目定定地望着天井,不知在想什么,一股轻风从上方吹来,把他的头发吹得飞舞起来。
“风?”
陆扬一下子坐起身来。
要知道此处乃是荼泽山的山腹之中,陆扬之前通过那长长的甬道时走了不知道多久,这里的空气照理是绝不会流动的。然而,这股风是从哪里来的?陆扬知道,只有和外界相通的地方才会有风吹来,难道出口在上方?他立刻站起身来仔细张望天井,但是天井又高又暗,实在看不清楚。那些铁链早已掉落,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顺着铁链攀爬上去了。这时陆扬想起自己从下面来到高台时,曾使用的巽脉风波,当时那风波术几乎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直接把他掀上了高台。陆扬心中隐隐觉得可能是自己喝下了大量的蚩尾血,让自己体内茶息的运转效率大幅度提高了。把蚩尾镇压在此处的那些人的原本目的就是采集他的精血,可见此血大不寻常。自己之前身受瘴毒,身上又受了许多伤,在喝下蚩尾血后居然也奇迹般地恢复了,这一定是由于蚩尾血的缘故。
想道此处,陆扬决心尝试一下。之前由于没有准备,让风波术几乎失控,因此这次施术陆扬需要小心施展。他盘膝坐下,慢慢地运转起茶息,脑海中回忆着书房里看来的风波术口诀,把自己的茶息慢慢地往巽脉风波形去转化。一试之下陆扬果然发现自己的茶息运转效率被大大提高了,有一股热流依附在自己的筋脉中,当茶息经过哪里,那股热流就会迎上去推动茶息的运转。陆扬刻意地控制运转速度,以防茶息失控,这么精细的运气手段陆扬从来没有尝试过,只一会儿,他的后背就被自己的汗给打湿了。
陆扬高度集中注意力,一点一点地转化自己的茶息,大概三炷香时间过去后,风波终于定形。陆扬睁开眼睛,大大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是稳住了这股强劲的风波气息。
抬头看向天井,陆扬提起一股铁链,慢慢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往下微微一沉,一股劲风忽地从他脚下喷发而出,但是这次陆扬并没有被掀出去,他牢牢地控制住气息的运转。待到稳定住后,陆扬大喝一声,气息瞬间喷发,陆扬腾身而起,快速地向着上方天井飞去。当他马上就要飞到的时候,陆扬把手中的铁链奋力向圆柱抡了过去。铁链撞击到圆柱后发出“箜”的一声,便绕着圆柱缠绕起来,陆扬双手用力一扯铁链,两头用力之下,这铁链被牢牢地缠在了圆柱上。
此时陆扬脚下的升腾之力已乏,他散去风波术,身形一顿便往下掉去,但是此时铁链已经被固定好,陆扬微微一扯,就像圆柱飞去,荡了几下后他右脚往上一勾便够到了住圆柱上的铁链,双手拉了几下便踩在了铁链上。
陆扬整个身子紧紧地贴住圆柱,双手环抱,保证自己不会跌落后,抬头寻找起风的来源。他屏住呼吸,仔细吟听。
果然!空气中有一股轻微的“呜呜”声!
陆扬闭上双眼,眉头紧皱,脑袋不停地转动,想要分辨出风声的来源。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见陆扬突然睁开双眼,往自己的左手边挪去。他挪了几步后,便开始用左手摸索圆柱的表面,摸了几下后,突然脸现喜色。只见圆柱的表面上有一处裂口,原本那处有一个固定铁链的扣环,当铁链掉落时便被扯落下来,便在那圆柱上留下一个裂隙。
陆扬挪到那裂隙边上,一股极小的风从口子里漏出来,吹到陆扬的脸上。风里面带着潮湿腥臭的味道,但是这股气味闻在陆扬的鼻子里,却比沈教授那柴门前的花丛还要芬芳——圆柱居然是中空的!而且还联通着外界!陆扬立刻把耳朵紧紧地贴在裂隙处,果然,“呜呜”的风声顺着裂隙传了出来。
陆扬当即右手一抓,凝成爪形,运起茶息艮脉。在艮脉一系中有大乔金刚形,茶性取自于高大坚硬的金刚树,最具开山断金之力。有了之前的经验,陆扬这次运转要顺利很多,很快就把一股山石之意传到了手上,只见他手中隐有黄光显现,手掌一翻往那圆柱上拍去。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那厚实的圆柱居然在陆扬一击之下就破开了一个大窟窿,一股略带潮气的风裹挟着泥土腐烂的腥臭气一下子从那窟窿里喷发而出,扑向陆扬,陆扬几乎被那风吹落下去。陆扬往那窟窿里探进头去,那圆柱里赫然是一个中空的垂直通道,往里面一摸,内壁上尽是湿泥。往下看去,黑魆魆的一片,只有空气在通道内穿梭,留下骇人的轰鸣声。再往通道上方看去,远远地居然有一个小光点,陆扬运足目力往上看去……
“是洞口!”陆扬大喊一声,声音通过通道,传出一声声的回音。在这山腹中迷失了这么久,陆扬终于是看到了一丝逃生的希望,又怎能不兴奋?他立刻伸出一根手指,一只光球从他的指尖浮了出来,然后光球在陆扬的手势指挥下,绕着圆柱内壁盘旋起来。
原本幽黑的通道被小光球给照亮了,陆扬发现内壁上每隔一小段便有一块方砖凸起,显然是攀爬垫脚所用,可见这个通道原本就是联通地面和山腹的。
探明情况后陆扬不再犹豫,立刻钻入其中,准备爬上地面,可是事情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原来这荼泽山湿气甚大,通道内壁常年被这些阴冷湿气侵袭,早就被湿滑的软泥所覆盖,那些凸起的垫脚砖上自然也满是淤泥,想要踩踏而登之实在是颇为困难。陆扬试了好久,都没有把握踩着这么滑溜的砖块攀登如此高度。
正在陆扬发愁的时候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陆扬还不到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群人。他们自称从北边来的,据说他们的村子那里发生了洪水,村中房舍被冲垮了大半,因此村里的人逃难至此,后来陆扬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匠族的人。
匠族就是专门生产炼制各种茶具茶器的人,和茶务司一样,不受朝廷的管制,而是由茶楼直辖。匠族又分为上匠和下匠,上匠的地位非常高,因为只有上匠才能制作茶器。
所谓茶器并不是那种平时喝茶的茶壶茶盏之类的器具,而是经由上匠们在炼制的过程中运用独特的法门,把茶性的种子埋藏在茶器中。等到成胚的时候,把茶性固定在茶器上。这样制造出来的茶具会带有茶性,和茶料一样,可以作为用以激发茶术的媒介。湘水斗茶的时候,邱大荣拿出来的小茶壶就是这类茶器。
相比上匠,下匠就要逊色不少,无论是器具的制造能力和社会地位都天差地远。下匠们并没有制炼茶器的能力,他们所制造的无非是一些及其普通的喝茶用具,且不说工艺和美观,就单单从激发茶术的功能上来说,和茶器相比更是有如云泥。因此下匠们的社会地位虽不如茶奴那么不堪,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来到乙四十二的正是一群下匠。最后里正在茶山脚下拉出了一块地供那些下匠们暂时居住,而下匠们为了感谢里正的收容之情,也投桃报李,在那里起了几座砖窑,就地取材,制造了不少茶具送给村里的人们。
小时候的陆扬对这些匠人们的制造很感兴趣,常常觑着些空闲便跑去窑场看他们做茶具。下匠们都挺喜欢这个好奇调皮的小孩,看到他来便拉着他观看制造茶具,还和他粗略地说过一些制造上的工艺。
因为年代久远,有很多细节陆扬都已经忘却了,但是他仍然记得匠人们把湿软的陶泥放入那烧的火红的炉窑后烧制出来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我也在这荼泽山中起一道炉窑罢。”
陆扬一脚踩上大窟窿的边缘,然后双腿一曲,蹲成马步状,双手在丹田处挽成了一朵花的样子。然后他轻轻吸了口气,周围原本潮湿的空气居然慢慢地干燥了起来。
此时陆扬的体温也急剧升高,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下来。离脉作为八脉中最为暴烈的一支,掌控极为不易,而且由于饮下了茶灵蚩尾的血,茶息的运转变得又急又快,更难控制。陆扬极力地压制住那狂暴的力量,不让他们失控,陆扬只觉得五内俱焚,全身的水分都像要被蒸发了一样。可是他极力忍耐,终于把离脉给引导完整,双手合拢处,浮现出一朵极为红艳的茶花图腾。
“嘶——”
陆扬深吸一口气,嘴角边隐隐有火星迸出。接着他大喝一声:“红叶术——大红莲!”
随着这一声大喝,一股焰流从陆扬的口中喷涌而出,眨眼间便冲入了圆柱内,仿佛一条火龙般顺着通道扶摇直上,所经之处无不变得一片通红。那火龙上升十丈左右便停了下来,并开始围绕着内壁盘旋。它越转越快,也越来越粗,最后整条焰流在通道里形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火球,陆扬即便站在下方十丈之远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
陆扬用手二指伸直,指向那火球,爆喝一声:“破!”
那火球瞬间炸裂开,一根仿佛通天抵地的火柱在通道里绽放,整个地宫都似乎被这暴烈的力量撼动得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