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走,这天色可就晚了啊!”萧拓不厌其烦地劝道。
他像是突然转了性了,竟也不怕她了,似乎那夜的事情也全都忘却了一样。
萧拓不正常,宁清韫心里反而没底。
瞧着萧拓那热情的眼神,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跳下车来将她拉上车去,宁清韫便不愿再拒绝。
弓身入车门时,她一手撇着帘子,一手提着裙摆,整个人走得小心翼翼。
这身衣裙,也只适合赴宴席做做样子,行走弯身的时候可真不方便!
许是怕她重心不稳摔倒,一只暗色的手臂半握着拳伸到她眼前。
宁清韫下意识抬眼看向那手臂的主人,只见那人眼里冷淡依旧,抬着的臂膀稳如磐石,丝毫不颤。
她错开眼,扶着他的手臂坐稳,轻声道,“谢谢。”
萧岑熙未说什么,萧拓却是笑意深深。
马车摇晃着前行,宁清韫仍坐在萧岑熙对面,萧拓坐在萧岑熙身边,与来时无二,只是车内的氛围,却完全不同了。
宁清韫从意气风发变得沉默寡言,双手合在腿上,规规矩矩的,是她一贯疏离时的才有的样子,对面坐着的像是两个毫不熟悉的人,她垂着眼若有所思。
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贺兰氏?因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因她算计了他一把?
可凭他们如今的关系,她张不了口,若问了,岂不是像第一次见面便问人家愿不愿意娶她那样唐突。她从未试图将他拉入这场对峙之中,虽谈不上遗憾,却是意外,他竟会站到她的对立面。
他向不是来清傲吗?贺兰氏手段那样卑劣,他即使不顾萧馨与北萧之间那层关系,也不该择主不明。
除非,利益。
如若是贺兰氏动用私权,在通商开渠方面许以北萧优待,那么一切便也说得通了。
“我不管贺兰氏给你开了什么条件,我只一句话,别让我抓到你们私相授受的把柄,如若不然……”
车厢里响起她的声音,她几乎没有看任何人,像对着空气说话,淡而平静的,毫无波澜的。
“如若不然,你会如何?”
他亦淡漠无比,似谈论着什么事不关己的事。
一个不像警告,一个不像挑衅,似乎激烈已无法承载蔓延的情绪,静谧处的交锋星火四溢,最是杀人无形,也最是悄无声息。
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该察觉得到,贺兰氏当年的权势滔天,早已是过往云烟。如今他们是攀附权贵也好,卖主求荣也罢,不过都是为了给自己找条出路,所谓利益交换的许诺,也只是将对方当做跳板和垫脚石而已。
一只吸血的虱子,什么也给不了你,却渴望扒光你的每一寸血肉。这样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宁清韫轻笑,直视他双眼,“结党营私,重罪难恕。贺兰氏滥用私权,越过朝廷私自与北萧交易,北萧明知法度不容而纵其为之,等同于正面侵犯两国邦交之大忌!若我不见便也罢了,若见了,我、我娘亲、我父皇都不可能看在与你们北萧仅有的哪一点表面关系上替你们兜着。从此,北萧与東宁是为宿敌,再无邦交之好!”
这便是她的如何。
对错分明,宁折不弯。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贞和烈,曾经萧岑熙在萧馨身上也看到过。他犹记得当年晚春城门前,萧馨挣开他父亲的手时那双决绝的雾眼,竟与此刻眼前的她别无二致。
原来这也是她。
生在这片江南热土之上,敞亮,正直。
他勾起唇角,眉尾微微挑起,眼里是宁清韫读不懂的深意。
“你笑什么?”她厉目而问。
她如此严肃,他竟笑她!
比起萧岑熙,萧拓才是笑得张扬,他咧嘴笑问,“丫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尊为太子,一个贵为世子,北萧泱泱大国,怎可能为那点蝇头小利中了他人奸计。
何况,她太小瞧萧馨与北萧的那层的“表面关系”了,如若不是因为萧馨长公主的名分,他们也不可能代替北萧亲赴東宁。
“不论你信与不信,北萧始终会站在你们这边。”萧岑熙道。
若她硬是要他在贺兰与萧馨之间做个抉择,这便是答案。
宁清韫看向他的目光里混杂着多种情绪,震惊,迟疑,惭愧,隐忧。
北萧始终会站在她们这边,意味着不会与贺兰氏有任何牵扯。可仅凭那样一层薄如蝉翼的封赏,便给予她们永不背叛的支撑和诺言,值得吗?
为什么?
“萧家对我皇室一族有恩,对待恩人,萧氏唯有报德,绝无言叛。”
他的回答竟是如此简单。
只因恩,不报怨。
宁清韫眸光微动,却仍心存疑惑,“可是你方才明明与贺兰成相谈融洽,我问你你是否要站在贺兰氏一边时,你也尚未否认……”
“可我何时说过,我要站在他们那边?”萧岑熙未待她说完便即刻打断,不容她再胡思乱想半分。
宁清韫倏地一噎,终究也换得她膛口结舌一回。仔细想来,他似乎确未表明过他的立场,是她一直在自作主张。
可是,即便如此,若不是他在她询问时不予回应,她又怎么会误会?那种情况下,他沉默不语,是个人都会想岔吧?
那抹嫩粉色的云又悄悄爬上她的双颊,碎发横过的耳垂处也顷刻沦陷,她目光避闪,双唇微抿着,即便被人揶揄,也依然无比倔强。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与贺兰成在马庄门外时,都说了些什么?”宁清韫扬了扬下巴,问道。
萧岑熙无声敛去眼底的笑意,眼神移向骨节分明交叠着的双手,似在犹豫。
宁清韫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她要知道她走到马庄门前时,听到他最后说的那句“再做商议”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何会在撂下令牌先走之后,又愿意为了贺兰成留了下来。